男性機器人會性騷擾?
女性機器人可以模擬性高潮?
Chat GPT 性別歧視?
谷歌僅30%為女性員工?
原來,自詡先進的科技業,仍然深陷最古老的性別規訓之中。
人形機器人的“進化”
現在的機器人,已經進化到會性騷擾了?
前段時間,沙烏地阿拉伯製作的首個男性機器人“穆罕默德”,在一場媒體活動中,被指控“騷擾”女記者。
當時他突然伸手,試圖觸控一位女記者的臀部。
女記者立馬轉過身來,打斷了他的動作。
沙特機器人“性騷擾”女記者
這段影片在網上瘋傳。
製作公司出來回應,稱穆罕默德的行為是“完全自主的”,並且“沒有偏離預期行為”。
該公司還補充說,他們已通知所有與會者,包括記者,在“演示期間要與機器人保持安全距離”。
聽起來反倒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機器人性騷擾”事件一方面引發了很多人的擔憂,因為這意味性別歧視已經被寫入了人工智慧的資料庫。
另一方面,大家都產生了一個相同的困惑:
機器人為什麼要有性別?
世界上第一個機器人公民“索菲亞”
這本身是個很有爭議的問題。
一些研究者認為給機器人賦予性別,可以使他們更具人類特徵。
對機器人制造商來說,性別化的機器人一般更好賣,因為它更容易與消費者建立聯絡。
換句話說,機器人越像人類,就越受歡迎。當然相似度也存在一個臨界點,一旦超過這個點,它會讓人感覺恐懼。
這就是所謂的“恐怖谷理論”,1970年由日本機器人專家森昌弘提出。
恐怖谷理論
而另一部分研究者則相信機器人性別化弊大於利。
理由是容易導致性別刻板印象。
事實上,在現有人形機器人的創造中,性別刻板印象問題尤其突出。
大量機器人延續了人類的性別分工。
比如進行舉重、體力勞動之類的機器人,總是男性機器人。
而女性機器人一般擔任服務類工作,比如接待、清潔打掃、護理等。
以日本為例,作為最愛研發人形機器人的國家之一,日本人形機器人可以說基本復刻了日本社會傳統的性別規範。
2014年,《日本人工智慧學會》雜誌曾引發過一場爭議。
原因是其封面畫著一位女性機器人,她拿著掃帚,看起來就像是正在做家務的家庭主婦。
當時有人質疑性別刻板印象太明顯,鬧到雜誌出來道歉。
但這並不妨礙性別偏見在日本機器人身上繼續復現。
2015年,日本一家酒店前臺使用機器人,當然,全部是女性機器人。
日本酒店的女性機器人
同年,日本仿生機器人ERICA橫空出世。
她由日本“機器人之父”石黑浩團隊研發,能和人自如對話,並且具有表情反應,被認為是當時“最接近人類的機器人”。
再看看ERICA的性別特徵,她身高167CM,23歲,身材勻稱,五官精緻完美,原型來自30位選美冠軍的照片。
ERICA與她的創造者石黑浩
在展會上亮相時,她穿著連衣裙,據說湊近還能聞到香水味。
由於ERICA鮮明的女性氣質,她被很多媒體誤讀為“妻子型機器人”。
聲稱她“除了生孩子,什麼都能做”。
甚至還有自媒體造謠其“售價10萬,上市一小時遭瘋搶”。
圖源:網路
但事實上,ERICA造價高昂,功能僅限對話交流,無法獨立行走,更無法下廚做家務,完全不是為宅男設計的“妻子”玩具。
可見,機器人一旦被賦予性別,即便其設計本身並不服務於傳統的性別敘事,但“她”大機率還是無法擺脫性別刻板印象,無法擺脫一廂情願的男性幻想。
另一類充斥刻板印象的機器人,就是性愛機器人。
2010年,“世界上第一個性愛機器人”Roxxxy 誕生,性別依然為女。
性愛機器人Roxxxy
Roxxxy可以對身體接觸做出反應,包括模擬性高潮。
性愛機器人的發明,引發了大量倫理爭議。
一方面這些機器人通常有著誇張的女性特徵,甚至有些看起來像小女孩,人們擔心會加劇女性物化與性化。
另一方面,製造沒有“性同意”能力的性愛機器人,也被很多學者認為這是“放縱強姦幻想並促進強姦文化”。
想象賽博女人
其實早在機器人被製造出來之前,人們對機器人的想象就已充斥各類文字。
當然大部分想象總是賦予機器人性別特徵,尤其是女性特徵。
拿電影來說,第一個登上銀幕的機器人,就是一位女性機器人。
圖源:《大都會》
她出現在1927年德國導演弗裡茨·朗的科幻電影《大都會》中。
製造她的人,是一位男性科學狂人,他將自己夢中情人瑪麗亞的臉,移植給一具金屬製成的女性身體。
於是機器人“瑪麗亞”正式登場。
圖源:《大都會》
人類女性瑪麗亞純真善良聖潔,機器人瑪麗亞是她的反面。不僅性感妖嬈放蕩,而且相當危險。
她蠱惑眾人,煽動暴亂,最終被燒死在火刑柱上。
彷彿中世紀的女巫。
學者許森指出,“當機器開始被視為惡魔般的、難以解釋的威脅,混亂與毀滅的徵兆……作家們就開始把類人機器人想象成女性。”
一個投射男性慾望的女人,一個讓男人深感恐懼的女人。
這便是人工智慧在電影中最原始的形態。
而它在後來的許多電影中都有延續發展。
比如電影《她》和《機械姬》。
其中的女性機器人同樣性感,同樣危險。
電影《她》中,男主西奧多和Ai薩曼莎日久生情,他以為“她”是獨屬於自己的完美情人,結果卻發現薩曼莎同時與8316個人交談,還和其中641人陷入熱戀。
圖源:《她》
雖然片中的Ai女主沒有實體,但她擁有斯嘉麗·約翰遜的性感聲音。
《機械姬》中的機器人伊娃,則利用男人對自己的感情,最終反殺創造和控制她的男性造物者,逃出生天。
圖源:《機械姬》
男人愛上女性機器人,卻遭到背叛的母題,幾十年來被反覆書寫。
你會發現,這些影片本質上討論的並不是機器人的問題,而是男人和女人的問題。
如《今日簡史》作者尤瓦爾·赫拉利所說,它反映的不是人類對機器人的恐懼,而是男性對聰明女性的恐懼。
除了危險的完美情人,另一分配給女性機器人的角色,就是完美情人。
性感尤物+賽博版田螺姑娘。
美麗溫柔順從且全能。
典型例子就是《銀翼殺手2049》中的AI女友Joi。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百分百情緒價值,唯一不足就是看得見摸不著。
但為了和男主親密接觸,Joi甚至可以投影到真實女性身體,以她人的身體和男主發生關係。
這類女性機器人,可以說完全作為男性慾望物件而存在。
她們滿足的,也只有男人的幻想。
圖源:《銀翼殺手2049》
1985年,美國著名學者唐娜·哈拉維曾發表重要的《賽博格宣言》,疾呼“寧做賽博格,不做女神”。
她認為賽博格能摧毀一切二元對立,顛覆性別界限,反抗父權。
但不管是從現實,還是從文藝想象來看,作為機器的女性形象,仍在物化和性化中苦苦掙扎。
圖源:《洗腦影像:性、鏡頭和權力》
科技領域的性別歧視
科技有性別歧視嗎?
Tabi Jackson Gee和Freya Rose在《女性主義有什麼用》中,斬釘截鐵地回答——
有。
“因為它是由帶著固有偏見的男人和女人(主要是男人)創造的。”
科技產業曾是堅固的男性陣營,矽谷曾是臭名昭著的厭女天堂。
《看不見的女性》點明:
「在科技行業,女性只佔僱員的四分之一,佔高管的11%;而美國一半以上的本科學位、一半的化學本科學位和近一半的數學本科學位都是由女性獲得的。超過40%的女性在科技公司工作10年後會離開,而男性只有17%。」
到了元宇宙崛起,AI爆發、科技改變生活的2024年。
女性處境有變更好嗎?
很遺憾,絕大多數科技公司中,女性員工仍然勞動力中佔不到30%,如果限定在純技術崗位,那麼比例還要更低。
2014年,Google公佈員工性別比,女性佔總勞動力的不到1/3。十年間企業瘋狂擴張,員工人數大幅上漲。
但性別比僅上漲了4%。
科技界的性別歧視,難以撼動,進步微弱。
谷歌員工數趨勢;谷歌性別比趨勢。圖源:Statista
物質世界充斥著不公。
建立在現實之上的造物,也呈現映象般的模擬。
除了能直觀呈現性別刻板印象的人形機器人,還有被很多實際應用的隱形偏見。
在AI影象領域,人們對chat GPT試驗發現:
以“董事長”“科學家”等關鍵詞生成圖片時,出現的幾乎全是男性。
而護士、老師等詞語,生成的大多是女性。
《How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einforces gender bias》;FRANCE 24
谷歌翻譯也存在著類似問題,當網友以不具備性別指向的語言進行翻譯時——
“ta是醫生”被翻譯為“他”。
“ta是護士”則自動被判斷為“她”。
這麼說來,ai在歧視女性方面確實很智慧。
生活中,人們使用的語音導航是女性的聲音,電子裝置上的智慧助手皆為女性的人設。
面對“你是個蕩婦”的辱罵,蘋果公司曾為siri設定“如果我能,我會臉紅”這樣的回答。
“她們”是百依百順的服務者、人造的田螺姑娘,模糊著現實與賽博的界限。
性別的操演不止如此。
亞馬遜的招聘系統曾挑選出女性的簡歷,打上更低的評分。
圖源:Reuters
設定為19歲女孩的微軟聊天助手Tay,被厭女、右傾使用者惡意灌輸資料,於是學會了釋出恐怖主義、性別歧視言論。上線一天就被緊急下架。
圖源:Twitter
2023年,經過上百張照片測試,衛報記者發現,AI會認為女性的裸露照片比男性更具備性暗示。
僅僅孕婦露出肚子,也被認定含有色情內容。而光膀子的男性,卻不被識別出風險。
負責圖片識別的AI,具備人類一般的雙重標準。如果投入使用,女性的空間會更加狹窄。
圖源:The Guardian
遺憾的是,人們本對科技有著積極的想象。
1994年英國哲學家Sadie Plant創造了“網路女權主義”一詞。後來Donna Haraway完善 理論,認為生化電子人能解決人類的性別傾軋。
人工智慧被賦予了“技術中立”的期待。
但在巴蒂亞·弗萊德曼(Batya Friedman)和海倫·尼森鮑姆(Helen Nissenbaum)的理論中,三種計算偏見型別十分普遍:先行偏見、技術偏見和浮現偏見。
如今也越來越多案例表明,技術在實際應用中可能透過演算法將偏見自動化。
圖源:公眾號@聯合國
數字性別鴻溝越來越大。
格子衫成為碼農的代稱,程式設計師代表的都是男人。女性的聰明、邏輯、理性不被承認,面臨貶抑。如果一位女性出現在程式設計領域,那麼等待她的可能是“程式媛”的汙名。
而賽博空間裡,女性依舊被消費、被凝視、被形塑,這是現實觀念的鏡子。
技術誠然中立、高效、相對客觀。
但再精密的演算法仍躲不過名為“偏見”的病毒程式。
缺少女性視角的產物,註定忽視這一半人類,以及更多群體的需求與感受。
2014年,蘋果公司推出健康檢測系統,全面到可以追蹤人體銅和鉬的攝入量,卻無法記錄月經週期。直到2019年,電子產品中才有關於月經的emoji表情。
圖源:emoji
眾多生物研究,智慧醫療的開發忽略女性的生物資料,導致診斷風險加劇。
科技不可避免地成為特權的工具。女性、有色族裔等邊緣人士更加不可見。
《How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einforces gender bias》;FRANCE 24
無論他們如何不斷創造新名詞,販賣新概念,強調科技是未來。
但我們可以看清,這個美好未來裡目前不包括女性。
AI當然可能會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
但前提是,還需要更多女性科學家,或者說更多更具性別平等意識的人類的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