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韓佳麗養了7年的寵物貓大白被貓販子抓走。為了尋找大白，她獨自一人從上海追到廣州，在貓販子窩點目睹了屠宰現場。當血淋淋的一切刺入骨髓，韓佳麗意識到，大白已永遠無法回家。
那也是韓佳麗人生的轉折點。此後的一年多時間裡，她跑遍全國，跟蹤“貓車”，舉報窩點，被威脅、被報復，承受著非議，甚至是謾罵……那些囚籠裡的無辜眼神不斷提醒著她，只要這條“黑產”不斷，她便要一直走在路上。
眼下，韓佳麗已經舉報了16輛貓車，20餘個違法窩點，她失去了大白，卻拯救了無數“大白”。她不是“貓神”，是一名90後的江蘇女孩，是善待動物、尊重生命的普通人。
大白是韓佳麗領養的貓
請不要吃我的大白
“請不要吃我的大白”，是韓佳麗社交平臺的暱稱。
大白是韓佳麗領養的貓，它安靜、溫柔，和韓佳麗同住在上海長寧區市中心一個老式小區裡。在韓佳麗的記憶裡，大白習慣在窗戶外面曬太陽，喜歡聽人說話，也從來不會傷人。
韓佳麗是江蘇人，今年33歲。直到2022年，她還在上海工作，平日外出時，她習慣把大白交給舍友照顧，大白也陪伴了她7年。
2022年9月24日，韓佳麗從外地辦完事回家，喊大白卻得不到回應，問遍了鄰里也不見大白的蹤跡。她查看了小區監控，監控影片顯示，凌晨4點，一名男子騎著電動車，戴著頭燈，用一根長杆樣式的漁網套住了大白，大白在網中掙扎著被裝進貓籠，整個過程只有20多秒，隨後男子消失在黑夜裡。
監控影片記錄大白被抓走的過程
之後的一週時間，韓佳麗查遍了路邊目之所及的監控。發現男子的軌跡覆蓋了上海7個區，韓佳麗便跟著跑了7家派出所。透過線索得知，捕貓者在閔行區一個洗車棚裡集合，之後這裡駛出了一輛大貨車，離開了上海。韓佳麗說，那輛大貨車裡載滿了貓，大白也可能就在其中。
線索斷在這裡，但韓佳麗不死心。為了找到大白，她進入了救貓群，根據線索隻身一人赴廣東尋貓。經過不斷走訪、蹲守、調查，韓佳麗終於在一座高架橋下等到了“貓車”。一路跟隨，她來到一個偏僻的山頂，在求助了當地的動保機構後，在執法人員的陪同下走進了貓車集合的地方。
那是她至今抹消不掉的記憶：鐵籠裡貓的瞳孔、黑色塑膠袋裡的動物殘肢……灌滿鼻腔的血腥味在黑暗裡發酵，貓叫聲異常刺耳。它們不會說話，卻經歷著同樣的絕望。
被屠宰後的貓
“大部分是流浪貓，也有的貓戴著項圈、鈴鐺，看到我會主動示好……”韓佳麗帶著哭腔錄製下影片。她下定決心：這件事不能輕易結束。
最終，該窩點被依法處理，屠宰工具被收繳，相關人員被行政處罰。其間，韓佳麗無數次想到大白，想到大白也經歷著一切，她憤怒、傷心、絕望，無數情感雜糅在一起。回過神來，唯一能夠確認的是，大白已經不能回家了。
“屠貓”產業
對於目睹了屠宰現場的韓佳麗來說，此後的人生已不單單是尋找大白這麼簡單了。她開始頻繁往返於廣東、廣西等地，自費投身追擊貓車的行動中，舉報黑窩點的私自屠宰行為和未經檢疫的非法運輸。
今年1月8日，浙江湖州一輛貓車被截停。車上裝有1000多隻貓，它們被關在狹窄的木籠裡，有的爪子、尾巴上還被打上了釘子。去年12月15日，餘杭仁和警方在仁和街道紅衛路攔截一輛貨車，貨車上裝著62個雞籠，關著900多隻貓和17條狗，最先攔下貓車並及時聯絡警方的，也是韓佳麗。
韓佳麗追擊並舉報的貓車
在那段時間裡，韓佳麗透過不斷探訪，掌握了一條有關貓肉的黑色產業鏈。從偷捕、售賣，到屠宰、食用，無辜的屍體被拆解成肉塊，從不明渠道流向不知情的餐桌。據她調查，貓會被以大約3至4元一斤的價格分銷出去，經過層層轉手，最終以約20元一斤的價格被擺上餐桌。有的貓肉還被偽裝成其他肉源，流轉到市場裡。
韓佳麗說，她在地方農業部門工作人員那裡得知，這樣的黑色產業已經存在40多年。她覺得不可思議，“我不知道，那些沒有人呵護的流浪動物，竟然是可吃、可殺、可換錢的。”韓佳麗說，想到之前她也會主動餵食流浪貓，有的之後就再沒見過，“原來之前上班路上可能會打個招呼的貓咪，很可能遭受了殘暴的境遇，這對我打擊很大。”
“這是顛覆我的東西。”韓佳麗說，生活在文明社會，她不能接受。據瞭解，從2022年11月第一次舉報屠宰窩點，到目前為止，韓佳麗和志願者們共計舉報了16輛貓車，配合有關部門打擊了20餘個違法窩點。
其間，韓佳麗也遭遇了威脅。除會收到騷擾電話外，在一次跟車途中，一名貓販子甚至直接開車撞向韓佳麗，但這依然沒有打消她的執念。“有人問我是為了給大白報仇嗎，坦白說其實有這個因素，但也不全是。”韓佳麗說，救貓其實也是在救人，這關乎食品安全，更關乎社會的價值取向。
然而，貓狗不在野生動物保護範圍內，亦不屬於“家禽”範疇，沒有特定的法條對其進行保護，目前執法者僅能從“未經檢疫”或“非法運輸”等角度進行行政處罰。韓佳麗調查到的“屠貓”產業，仍處於法律的“真空地帶”。
而被成功獲救的貓咪，大多有兩種歸宿。一是被執法人員根據動物防疫法的執法要求進行無公害處理，二是被分批送至動物保護基地，對這些動物進行醫療、餵食、領養等一系列動作。這也給韓佳麗帶來了新的問題：當窩點被繳，貓咪被解救，後續的醫療和救助如何得到保障，保護動物又如何得到社會認可，又如何讓更多人參與到其中。
醫療“難題”
陳濤曾在一家動物保護基地短暫當過志願者，日常工作是接收登記送入基地的流浪貓，並給它們餵食和清理衛生。“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於流浪貓的疾病，養寵物的人都知道，給貓治病價格不菲，尤其是一些傳染病，在貓咪集中的地方很難根除。”陳濤說。
韓佳麗也面臨著救貓後的醫療“難題”。“最近我們救下的那輛貓車，一開始被送到江蘇太倉一個基地，但是那裡沒有醫生，沒有醫療條件，後來暴發了貓瘟。加上有很多本來就受傷的貓，我們只能進行分流，分散到了4個有醫療條件的地方。”韓佳麗說。
被韓佳麗救下的貓
但從貓車上救下的貓，成活率其實並不高。在救助後有關貓的善後問題，韓佳麗跟一些基地的負責人產生了理念上的分歧。“一些救助基地以商業經營為主，不可能無條件接手大量的貓。”韓佳麗說，很多基地或者安置點，醫療條件有限，她和志願者們也只能自費給貓看病。
“所以我們現在十分缺乏公益的醫療救貓人士，不論是提供一些必要的藥品，或是能夠給貓看病、治病的，我們都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韓佳麗說。
而流浪動物的醫療救助，並非單靠“一己之力”可以實現。有動物保護專家表示，當前社會對於流浪動物的安置問題，需要各方面通力協作。比如，有關部門、協會或是寵物機構，針對流浪動物全面推廣TNR（即流浪貓犬絕育計劃，誘捕Trap、絕育Neuter及放歸Release）；完善法律法規，嚴格控制寵物市場門檻，制止無序繁殖買賣，同時針對遺棄，虐待等行為在法律上予以懲處；此外，在公眾宣傳和青少年教育方面，強調“善待動物、尊重生命”。
韓佳麗不是第一位攔下貓車的人，公益也不是一個人的竭盡全力，而是所有人的力所能及。對抗龐大的黑色產業，韓佳麗深知自己力量有限。於是，她以“請不要吃我的大白”為名在社交平臺開設賬號，分享自己在屠宰窩點目睹的一切，把這個產業向社會公開，以促使全民監督。
2023年12月，話題#女孩一年舉報幾十個貓販子窩點#一舉登上微博熱搜第一，韓佳麗也因此被網友稱為“救貓戰神”。許多人關注著這個女孩，隨之而來的也有非議，話題即關乎貓的善後問題，以及捐款問題。對此，韓佳麗則表示，她從不接收任何金錢上的捐助，只接受貓糧、藥品等。後續她也將更多精力投入貓的善後，也會在社交媒體向大眾公開這些獲救貓的去向。
被關在籠子裡的貓爬向韓佳麗
“我認為我在做一件有價值的事情。寵物是人的伴侶，流浪貓也是生命，我們要有溫度、良知和同理心。”韓佳麗說，她希望能夠喚醒、感染更多人尊重生命，愛護動物，“畢竟我們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記者:李震 編輯:呂冰 校對:湯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