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這部劇裡,塑造了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角色”。
有欺軟怕硬,但極有孝心,對周乙忠心耿耿的探子春三;有被捕後寧死不屈,靠自己的聰明和堅忍經住考驗而倖存下來的小董;有為了幫周乙擺脫嫌疑活生生咬死狗而犧牲的紀連葵;有因經驗缺乏但有崇高志向,不出賣嫂子顧秋妍而甘願赴死的張平鈞;有為了利益與功勞,狡詐奸滑誘捕張平鈞的佳木斯特務老崔;有表面一副彬彬有禮,內裡全是卑鄙無恥和殘忍至極的日本特務頭子澀谷三郎……
日本、偽滿洲國特務,地下黨和底層混混,角色紛呈,勾織了懸崖邊殊死搏鬥真實而殘酷的畫卷。
此外,還有一個角色,為這幅畫增色不少,甚至成為這幅畫裡不可或缺的一筆,這個人就是陳景瑜。
陳景瑜,是國民黨安插在哈爾濱保安局的臥底,作為保安局五科的科長,他的職位和級別比哈爾濱警察廳特務科行動隊隊長的周乙還要高。
周乙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潛伏了10年,而陳景瑜,直到周乙壯烈犧牲,他都依然還在,當顧秋妍抱著莎莎走出警察廳大門時,陳景瑜站在樓上的窗戶邊上,緊緊地、帶著安慰般的眼神一直盯著,直到顧秋妍走出大門,他才安心地轉身離開。
其實,陳景瑜在這部劇裡出場極少,但比之周乙的小心翼翼,他卻更多了一些敢做敢為的暢快,而重溫《懸崖》,才發現陳景瑜是一個極有個人魅力與能力的人,更令人敬佩不已,他才是隱藏最深的“狠角色”。
說話
陳景瑜,作為國民黨潛伏在偽滿洲國的臥底,周邊群狼環伺,他也有站在懸崖邊與“狼”爭鬥的能力與手段,而極會說話,就是他的一大武器。
周乙剛從關內回到哈爾濱,警覺的高彬就安排魯明將周乙及其“妻子”顧秋妍的檔案拿到保安局審查,面對魯明的來訪,陳景瑜一臉的笑意“喲,魯股長,稀客啊”並起身與魯明握了個手、讓魯明坐,可還沒等魯明坐下,他就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叛徒老邱被老魏雨中擊斃,劉魁被設局成了兇手和潛伏在警察廳的共產黨,陳景瑜拿著保安局長的批示和直接請示警察廳白廳長去抓劉魁,陳景瑜不是一哄而上,而是很禮貌地對一臉不解的劉魁說“老劉啊,我們要找你瞭解一些情況”,說完並強行帶走了情緒被點爆的劉魁“不要那麼激動,我們沒有證據是不會把你帶走的”,看著劉魁被抓走,陳景瑜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可以看出,陳景瑜表面說話很客氣,卻又在具體的做法上暴露他最真實的情緒,對魯明的自顧自,抓捕劉魁,他直接請示了白廳長而略過了在保安局掛職和任警察廳特務科科長的高彬,最大程度表明了他對這些漢奸的看不起和不恥。
之後,高彬親自上門來檢視劉魁被認定為共產黨的證據,面對寥寥無幾的證據材料,高彬斥責陳景瑜會將真正的臥底放跑,更是拿自己有保安局兼職“威脅”陳景瑜,兩人有這樣一段對話:
陳景瑜:您是老前輩,無論經歷還是警銜,只有廳長這一級別的人才能與您相提並論。
高彬:行行行,你不用跟我說這個,你們認定劉魁就是這個人,僅憑假設是不夠的。
陳景瑜:您知道,這些人很狡猾,這個行當很特殊,我們有些時候是不需要證據的,只要你不能自圓其說就可以斷定他是個壞人。
高彬:我請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行當的事情,你別忘了,你曾經是我的部下,無論對你還是對劉魁,都有我自己的評價,當然,你並不是壞人,但是,你會經常犯想當然的錯誤。
陳景瑜:高科長,這幾年來我一直都感謝您的栽培和指教,在您身上,可以學到太多太多的東西,但對您的尊敬並不能阻止我對案件真相的探討,這是我的責任。
高彬:行了行了,我問你,你們這麼急迫地把劉魁送上斷頭臺,到底出於什麼目的。
陳景瑜:前輩,這是我的職責。
高彬:我也有我的職責,我可以告訴你,你們這麼草草地認定劉魁就是這個人,將來警察廳再出問題怎麼辦。
陳景瑜:我沒聽懂,您說的出問題是什麼。
高彬:也就是說我們苦苦找了這麼多年那個真正的共產黨,如果浮出水面,誰來負這個責任。
陳景瑜:我只是一個不大小的豆腐官,沒考慮那麼長遠,如果劉魁確實是共產黨,那自然會有級別更高的官員來承擔這個責任,我不過是個幹活的小卒子。
在兩人對話間,陳景瑜一直坐在沙發上,而高彬是越說越生氣,還不時地拿手指著陳景瑜,甚至氣急地從沙發上站起走來走去,一個坐一個站,一個淡定一個氣急敗壞,足見誰佔了主導,陳景瑜夠厲害。
而面對連周乙都害怕的高彬,陳景瑜卻淡定地做到了三點:一是一口一個“前輩”、“您”,做到了對高彬面上的尊重;二是“我沒聽懂”的裝,明知道劉魁是共產黨的證據不足,卻據“不多的理”力爭;三是“我只是個不大小的豆腐官”、“我只是個小卒子”的自我貶低的不肯妥協。
陳景瑜,將高彬吹捧了起來,又把自己的姿態放得極低,在掌握些許證據的按章辦事下,高彬的火達到了頂端卻無處發洩,讓高彬甚有一種踩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和挫敗感,最後高彬整了整衣裳,一肚子火地揚長而去。
陳景瑜的會說,是他的能力,更是他的態度,一種表面和你們是“同事”,實際上卻是在心底無盡的鄙視和看不起你們的對手。
縱觀全劇,你會發現,陳景瑜總是喜歡將手放在兜裡,單手放兜、雙手插兜,一種緊張之餘的氣定神閒,更是一種唯我獨醒的獨樹一幟。
行動
劇中,有兩處鮮明的對比。
一是地下黨老汪被魯明發現後,因車輪被卡,老汪為發動車錯失了最佳的逃生時機,最終老汪中彈被捕;陳景瑜的手下老齊用電臺傳送情報被警察廳金小宇監聽到,周乙帶人搜查其住處並拿走了老齊放在床上的手錶,老齊到家後很快察覺到了異樣、用電臺及時通知了自己人轉移、銷燬了關鍵的密碼本、打電話約朋友晚上談生意並脫掉外衣裝倒垃圾成功逃脫,一氣呵成。
一個是老魏作為周乙的上級,在很多行動上並未給予周乙更多的協助而往往讓事情向最不利的方向發展。
周乙提前告知老魏將山上的藥品和同志轉移,老魏卻因人手不足並未前往,導致小董等人被捕、藥品落入警察廳;周乙和顧秋妍敏感地查到了瓦西里耶夫等人刺殺斯大林的重大情報,因情報的不確定性和怕引起國際關係惡化,老魏不敢承擔責任而未上報,最終導致周乙和顧秋妍雪地發報被偽軍發現,周乙胳膊中彈,顧秋妍雪地逃亡;孫悅劍被捕後在醫院接受治療,老魏安排人喬裝打扮成醫護人員營救,卻因比劉魁晚了一步而失敗,最後周乙為營救孫悅劍徹底暴露。
比之老魏各種行動的失敗,陳景瑜卻做到了最令人敬佩的三件事。
老邱被殺前與劉魁透過電話,而劉魁當天實際去了碼頭與下線舵把子接頭,但舵把子卻消失不見,劉魁,有嫌疑,又無法自證,或他人證明其清白,他有口難辯。
在保安局,當劉魁面,陳景瑜先是常規地、略帶點禮貌地讓劉魁交代,卻在劉魁不認罪下,走出刑訊室交代手下“不要讓他睡覺”,然後理了理衣服,笑著走了。
就一句話,劉魁經歷了最極致的折磨。
三天72小時不讓睡覺,一旦有睏意,就被電擊醒;不給水喝,嘴皮乾裂、發白,實在忍受不了保安局的人在眼前吃西瓜,他丟下尊嚴喝下了尿。
後經過高彬追查,和周乙得知春三在碼頭確實看到了劉魁而主動彙報給了高彬,劉魁才被釋放,當天,高彬、周乙和劉魁都站著,陳景瑜一手插兜地坐在辦公桌上,他向劉魁道歉,還伸出手對劉魁說“劉兄,握一下手吧,你受委屈了”,劉魁不僅沒握手,還吐了一口唾沫,臉上盡是恨意,等三人走後,陳景瑜轉過身,失望地用手砸向了書桌。
回到警察廳後,劉魁對周乙救了他一命表達了感恩,還偷偷向周乙一個人透露了他懷疑陳景瑜是潛伏在警察廳的共產黨和陳景瑜秘密殺害了舵把子。
儘管周乙對整個環節太容易暴露否認劉魁被陳景瑜設計,但就過程中陳景瑜的針對和陳景瑜最初的笑與最終的失落,我更覺得劉魁被陷害,就是陳景瑜做的局,成則大快人心,敗則給劉魁這樣的劊子手以最狠的報復。
後鐵血暗殺團出動,高彬、周乙、金小宇成為目標,而高彬和周乙居“榜首”。
金小宇是通訊班班長,警察廳破獲的電臺和破譯的密碼,全部都烙在金小宇的腦子裡,正因為過硬的技術,在他騎腳踏車下班的路上,鐵血暗殺團製造車禍除掉了他,而他,也成為了鐵血暗殺團被暗殺的第一人,足見金小宇的“重要”。
事後,高彬對魯明說:
你知道金小宇死了,對咱們警察廳損失有多大嗎?這些年,我們破獲的電臺和密碼,所有這些積累都在他的腦子裡,這個腦袋沒了,就等於我們的通訊工作向後退了5年。
金小宇越是對警察廳重要,就越是彰顯鐵血暗殺團暗殺金小宇對警察廳通訊工作摧毀之大和暗殺金小宇的價值之大。
更令人驚歎的是鐵血暗殺團當街攔截高彬車輛,對高彬實施最“明目張膽”的槍殺,雖身中好幾槍,但高彬命大,沒有一槍致命,緊接著,在周乙帶著顧秋妍去醫院探望高彬時,鐵血暗殺團在周乙的車上安裝了定時了炸彈,幸虧高彬將周乙留下商量事情、顧秋妍臨時上洗手間倖免於難。
高彬和金小宇是“榜上有名”的漢奸,鐵血暗殺團採取了最極致和最大快人心的報復,一個死,一個重傷,他們做了他人不敢做,並做到了最大程度成功的壯舉,是威懾,更是心懷大義之人無懼生死最深入人心的詮釋。
雖劇中未交代陳景瑜與鐵血暗殺團的直接關係,但作為國民黨的一把利劍,鐵血暗殺團在哈爾濱從事暗殺漢奸任務,離不開在保安局身居高位的陳景瑜,甚至可以說這支隊伍,就是陳景瑜手下的強兵。
在老魏營救孫悅劍失敗後,毫無辦法的周乙不惜暴露自己是共產黨的真實身份,和揭露陳景瑜國民黨真實身份脅迫陳景瑜合作,千鈞一髮之際,陳景瑜及時趕到了日本憲兵隊,從敵人的槍口下救下了孫悅劍,當陳景瑜打電話密告周乙成功的這一刻,淡淡的一句“周科長,您要的名單,我已經準備好了,是我給您送過去,還是您派人來取啊”,我深感陳景瑜的厲害與偉大!
抓劉魁、殺金小宇、傷高彬、救孫悅劍,哪一個不大快人心、不慰人心。
比起周乙暗地裡與敵人周旋,時刻在懸崖之巔徘徊的驚險與小心翼翼,陳景瑜明面上與漢奸鬥爭、暗殺等無畏與大義的一次次付諸實際的行動,同樣驚心動魄和令人敬佩之至。
信仰
其實,周乙與陳景瑜合作了三件事。
孫悅劍被捕,老魏營救失敗,陳景瑜成了周乙唯一的希望。
周乙在他俄羅斯祖母的墳前約見陳景瑜,周乙自爆身份並拿出這些年他幫助國民黨的證據材料,還拿出了當初他為提醒老齊從老齊床上拿走的一塊手錶,陳景瑜被周乙拿捏。
面對周乙讓他去日本憲兵對提出孫悅劍,他說“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事情敗露了,我倆一塊兒完蛋”、“你是在逼我”、“這算威脅嗎”、“兩個大活人讓我給弄沒了,我怎麼向憲兵隊交代,你覺得他們會放過我嗎”,在兩人充分溝通營救流程和手續時,陳景瑜無奈地說“好吧,我試試,但是我跟你有個君子協定,這件事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河水,能都放對方一馬的時候自然放對方一馬,但是不要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還了你人情,你也別再為難我了”。
陳景瑜救孫悅劍,是被迫,卻也是真的拿後路,甚至命在賭,賭流程的漏洞,更賭周乙的人品與信仰。
當週乙帶著喬裝打扮成日本憲兵隊的老魏去保安局提人時,因老魏聽不懂日本話,被保安局看門的、魯明的同學發現端倪,孫悅劍雖被成功營救,但周乙卻徹底暴露,而經上級同意,周乙和孫悅劍可提前結束潛伏任務而越境蘇聯,但還在敵後的陳景瑜,危險重重。
周乙離開哈爾濱之前,特地來看望陳景瑜,並提醒陳景瑜提前做好應對高彬的打算“我真正的破綻會在這幾天露給你,你一定要抓住機會......我希望你活著……我會幫你繼續潛伏下來完成你的使命”,陳景瑜對周乙表示感謝“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感謝你”。
之後 ,周乙給了一份齊齊哈爾和哈爾濱為日本人工作的特務名單,面對周乙的不能白給,陳景瑜說“你這個人對我,不是誘惑就是勒索,我已經習慣了,說吧,要我怎麼做”,周乙要了一份保安局在哈爾濱的特務名單做交換,合作很快成交。
從救孫悅劍的各種擔憂與不情願,到周乙主動幫助自己擺脫嫌疑的感謝,再到合作除掉漢奸特務的順從和自願,陳景瑜對周乙的態度已經發生徹底改變,兩人儼然成了一對在不同陣營,卻有著一致目標的夥伴和朋友。
有人因人品,成莫逆之交,有人卻以信仰,成生死之交,陳景瑜和周乙之間,因有著共同抵禦外敵的信仰,彼此惺惺相惜。
所以,才有了周乙離開哈爾濱之前的好意提醒和幫助;所以,才有了周乙為救莎莎自投羅網而接受高彬審訊時,明著將責任推給陳景瑜,暗地裡卻是為陳景瑜擺脫嫌疑而求得生機。
其實,我一直覺得,周乙最後選擇犧牲自己,是為救莎莎不假,但他還有兩個目的:一是揪出潛伏在共產黨內部的臥底;二是幫陳景瑜洗脫嫌疑而讓其繼續潛伏下來。
當陳景瑜對周乙離開哈爾濱之前還來看他、給他支招,還告訴他有兩個漏洞甚至說會幫助他繼續潛伏,陳景瑜感謝周乙沒將爛攤子丟給他一個人,周乙說:
我不會這麼做,你我都是中國人。
當偽裝成日本憲兵隊的老魏跟著周乙去保安局提孫悅劍時,保安局的特務發現了老魏的可疑,等周乙一行人走後,他特地彙報給陳景瑜說這兩個日本人很奇怪,可陳景瑜卻不屑地說:
日本人嘛,還能和中國人一樣。
“中國人”,簡單的三個字,卻深刻地表明瞭周乙和陳景瑜同樣的立場和底線,他們都是認清了自己腳下站的這塊土地,併為這片熱土灑下熱血,甚至付出生命的英雄。
周乙離開哈爾濱之前和回到哈爾濱之後,都還能想到和幫助身陷囹圄的陳景瑜,而周乙犧牲後,按照周乙最後送給高彬“一副斷腸毒藥”計劃而倍受折磨的顧秋妍,也成功帶著莎莎離開了警察廳,站在二樓窗戶邊,陳景瑜緊緊盯著母女倆,這是他對周乙最後的報答和告別。
周乙明明可以越境蘇聯而活,卻選擇犧牲自己成就大義;陳景瑜明明可以選擇離開哈爾濱,卻為了拿到日本撤退計劃選擇繼續潛伏,心有信仰的人,都一樣的無我,陳景瑜,如周乙般,同樣令人敬佩。
對於陳景瑜和周乙的問題,高彬在最後審訊周乙時,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是責任問題,你是立場問題。
“責任”和“立場”,已經揭示了陳景瑜和周乙的不同結局。
而陳景瑜能繼續潛伏,是周乙的保全,更是他自己的有勇有謀。
陳景瑜,確實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