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澳門到拉斯維加斯
1/5、賭場的盈利模式
吳敬璉曾經把A股比喻成賭場，認為連賭場都不如，賭場還要講公平，不能出老千。
當時我覺得這個觀點有點誇張了，因為對賭場的印象都來源於香港賭片中澳門賭場的樣子，直到我看了博彩業上市公司的分析報告後才發現，賭場和賭場之間的商業模式，區別還是很大的。
很多人都覺得賭場主要靠一些豪賭大客戶，實際上，澳門賭場的這種“VIP豪客團”是全球賭場中的另類，大部分賭場賺的都是普通賭（遊）客的錢。
澳門平均每日每位遊客平均擁有0.38間客房，而拉斯維加斯為1.3間客房，澳門遊客平均逗留時間僅為1.2天，拉斯維加斯約為4.4天。
從收入上說，2019年澳門產生博彩收入約合370億美元，為世界第二拉斯維加斯的5倍，但非博彩收入佔澳門博彩公司總收入的11%，而美國拉斯維加斯佔比高達73%，非博彩收入是賭場的旅遊度假設施的產品和服務，例如住宿、餐飲、會議和展覽服務等娛樂產品。
很明顯，來澳門的是賭客，而來拉斯維加斯的是遊客。
拉斯維加斯賭場的基本生意模型是這樣的，假設兩人五天全程預算是5000刀，其中2000元賭資，3000元餐飲住宿消費。假設80%的遊客都是虧完走路，10%的持平，另外有9%的或多或少賺點錢，1%的人暴賺一筆，最後達成平衡。而賭場透過賭資抽成和其他旅遊消費盈利。
從下面的拉斯維加斯賭場收入結構看，賭場越來越像是一個旅遊綜合度假村。
這個商業模式的奧秘在於消費者的“心理賬戶”，一般消費者都會把拉斯維加斯賭場定位為旅遊地，把自己定位成度假遊客，因而不會把賭資和吃住行的費用分開，而是全包打成一個綜合預算，所以在賭場上輸了2000，跟一般的旅遊支出沒有什麼區別，而且傾向於把帶出來的錢都“花”掉，不但玩（輸）得開心，還會有回頭客。
可如果賭客帶的賭資過大，明顯超過了旅遊的開支，這個心理賬戶就變成賭博用途，就會非常在乎輸贏。
所以，雖然很多賭檯是對賭性質的，遊客輸的就是賭場賺的，但賭場也並不希望小賭客輸得太多，普通人一個晚上輸了一萬美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但如果十年內每年輸一千美金，反而留下了一段段美好的回憶。
這就是所有的賭場都要做娛樂休閒旅遊專案吸引遊客的原因，目的正是讓賭資和旅遊開支的心理賬戶混淆，從上面的結構圖看，近十幾年，賭場也一直在降低賭博收入佔比。
當然，賭場跟一般的旅遊還是有區別的，還是需要有一夜暴富的榜樣作為核心吸引力，所以這就構成了賭場的最基本的商業模式：
讓大部分人虧小錢，去支援極少的一部分人的一夜暴富，再以後者為榜樣，吸引前者的不斷加入。
非常遺憾的是，A股正是上面的賭場模式。
2/5、A股是賭場模式嗎？
一般認為，股市跟賭場的區別在於，賭場是負和博弈，而股市畢竟長期還是上漲的，是正和博弈。
如果拉長時間看，股市的確是正和博弈，但“長期”這個詞只是理想狀態。
根據統計，目前還活躍的個人賬戶，90%以上都是在2020年、2015年和2007年這三年的大牛市的高點中進場的，其中又有一大半套死躺平一年沒有一次交易的休眠賬戶，剩下的都是因為虧損而失望賣出的空賬戶。
所以大部分A股股民的投資時間不會超過3年，由於A股差不多平均7年一次牛市，3年剛好是熊市週期，所以說，就算A股長期看是正和博弈，但大部分散戶都是在參與一場負和博弈的賭局。
一個現在還活躍的標準散戶畫像是，30~35歲，本科畢業，2020年大牛市開戶進場，雖然“賺一年、虧三年”，當初一起炒股的人大部分都離開，但仍然選擇堅持，相信未來一定能賺回來，不斷嘗試新的投資方法。
之所以相信未來，各人原因不同，有人相信國運還會繼續向上，有人相信牛市總會來，有人認為只要積累經驗，早晚能賺錢，有人覺得虧錢不甘心，等回本就走，還有人純粹是“小賭怡情”，畢竟A股是中國唯一的合法賭場。
而大家共同的精神支柱是，我A股從來就不缺乏暴富神話，而且每個人身邊都會有一兩個自稱能長期在股市上賺到錢的股民。
所以我大A天然就是一個賭場，而且是拉斯維加斯那種健康模式的“旅遊型賭場”，大部分人小虧，小部分人大賺，順便為國家解決每年的幾千億IPO。
A股最大的特點是散戶眾多，雖然持倉佔比不高，但交易佔比超過70%，是一個典型的散戶主導的市場。
散戶對大A股有巨大的貢獻，但是非常可惜的是，近十幾年的監管思路卻是降低散戶的比例，扶植機構投資者，義無返顧地走向了“澳門賭場”的方向。
3/5、從澳門模式迴歸拉斯維加斯模式
澳門之所以走上豪客模式，是因為澳門太小了，遊客都是當天來回，非博彩業的收入長期上不去，只能用“豪客團”的形式吸引中國以及東南亞的大客戶，但這也導致了一系列社會問題。
相比而言，美股也選擇了“澳門模式”，是因為壟斷了全球最優質的上市公司，所以能吸引全球的“豪客”，但前提是，這些最優質的上市公司長期提供正和博弈，形成了良性迴圈，在全球資產市場上的壟斷地位明顯。
所以A股資本市場長期的改革方向也是學美國，做大機構投資者，監管層重點扶植的方向，先是公募基金，後是量化基金，在實際資源、交易通道甚至制度設計上，都明顯向大機構傾斜。
如果結果能像隔壁印度一樣，在機構資金主導後，年年漲，自然是大功一件。但A股在高速增長的時候也是牛短熊長，以前的文章分析過，A股的“牛短熊長”是有深刻的原因的，是資本管制造成的國內資金過度“內卷”，任何投資機會都會很快漲成泡沫，然後是漫長的下跌來“去泡沫”。
結果，機構投資者比例是增加了，不但沒有搞成“牛長熊短”，反而加大了市場資源的不公平。
賭場最重要的是公平，豪客可以有VIP包房，但勝率都是一樣的，才能讓散戶輸得心服口服，換成一句收稅的術語，應該是“拔最多的鵝，聽最少的鵝叫”，現在鵝毛是拔了不少，但鵝一直在叫喚。
小虧也就罷了，一旦遇到今年年初那種股災，還是在別人家都是賺錢的情況下，“鵝”就叫喚得更厲害，還跑到XXXXX，終於驚動了黨中央。
A股的特點就是散戶眾多且忠誠度高，天生應該搞拉斯維加斯模式，可你非要搞成澳門賭場，想吸引全球豪客。
4/5、拔鵝毛的藝術
A股之前的監管思路是要樹立長期投資，價值投資的理念，但這個聽上去高大上的方向，一點都不切實際。
散戶多的地方，最容易漲的必然是垃圾股，大家看過《華爾街之狼》嗎，小李子飾演的貝爾福特專門做大公司不願理睬的小投資者，賺錢的秘密是向他們推薦粉單市場的公司，通常是低價股，多數不到1美元（便宜容易下手），不用提供財務報告，資訊嚴重不對稱（可想象空間大），股價由大資金操縱（貝爾福特就操縱了一家鞋業公司），經常暴漲暴跌（販賣一夜暴富的神話）。
對照A股的題材股的標準，你會發現，天底下散戶都是一回事。
真正的監管方向，不是去管散戶買什麼，而是穩住“老鄉別走”的底線。
賭場歡迎小額賭客，還跟賭局的遍歷性設定有關，我之前在講機率的文章中分析過，在一個50%勝率的賭局中，只要不輸光，就有回本的機會，但在一定的時間內，賭資越少，輸光的機率越高。所以小額賭客生意，就是典型的“拔鵝毛鵝又不叫喚”。
如果是負和博弈，又沒有任何約束，散戶理論上只要不走，都會輸光，股市畢竟不是賭場，維繫我大A賭場長期繁榮穩定的，不是讓散戶去做長線投資，而是創造一個對散戶友好的“賭場環境”，讓散戶虧得不那麼“痛”，這才是制度設計的核心。
5/5、迴歸賭場常識
迴歸賭場的定位，有三個基本常識：
1、公平、公平，還是TMD公平
由於散戶相比機構，天生處於弱勢，所以這個公平不是“制度公平”，而是“結果公平”。
以備受爭議的融券業務和由此帶來的限售股轉融通為例，現在大家對這項業務的厭惡，並不是做空股價，而是不公平，散戶根本融不到券，都被券商分配給了量化機構，因為後者明顯能帶來更大的效益。
問題還是出在管理層不想大規模開放融券，又想用融券做空讓A股的估值迴歸合理，才會出現這樣一個看似“制度公平”實際上少了“結果公平”的業務，導致散戶被量化資金反覆割韭菜。
融券做空機制對一個正常市場來說非常重要，與其禁止，不如更大程度的開放，要求券商必須提供給散戶融券的便利。
很多人認為散戶融券做空，也會虧。這就又繞回到賭場的本質上了，賭客們都是開開心心輸掉所有的賭資預算，憑本事虧錢，虧十萬都心服口服，因為制度上的不公平而虧錢，虧一百塊都咽不下這口氣。
還有高頻量化這種主要以散戶為收割物件的機構資金，限制其交易頻率也非常必要，雖然沒有量化還有遊資去收割，但冷兵器的收割速度還是可以限制在韭菜生成速度之內的。
當然，光有公平虧太多也不行，還是要想辦法，讓結果的天平也能傾向散戶。
2、給虧損散戶一定的補償
賭場要讓更多人進來玩，就要控制單戶虧損規模，如果“七虧二平一賺”不可避免，讓大部分人都小虧，虧損者獲得一定的補償，類似酒店折扣一類的優惠。
A股最天才的創新是全球獨此一家的市值配置的打新制度，打新收益率一般在賬戶市值20~30萬左右最高，是一個典型的向小散戶讓利的方法。
只可惜A股像打新這種完全偏向散戶的設計太少了，近幾年的創新，大部分不利於散戶。
我覺得還可以考慮的是，對虧損較多的散戶，給予印花稅、個稅甚至券商佣金的返還。
3、設立A股的粉單市場
有一點我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科創板要50萬起點，而ST無限制？難道是覺得科創板公司的風險比ST股還大？
ST制度應該是A股僅次於市值打新的保護散戶的好制度，不過還不夠完善，應該擴大ST的範圍，多次違規的、多次被交易所問詢的、總市值過低的，再升級為一個A股的粉單市場，除了限制50萬以下的散戶投資之外，還要限制交易時間。
散戶中必然有一部分“玩得就是心跳”的爛賭客，上市公司中有一部分達不到退市標準的爛公司，不如劃一個門檻很高的專門場子，實現資源匹配，不至於影響正常的場子。
大家可能覺得這些措施不夠市場化，但市場化咱也不是沒努力過，歐美國家的先進經驗也沒有少學，但受限於政治經濟的底層制度，基本上只能學個皮毛，結果比不學還糟。
總結一下本文，想要搞好我大A股，就是要回歸賭場的本質，用大部分人的虧損支付少數人的暴富神話，在此基本上努力做到公平、做到小賭客賬戶有底線的保護。
首發於“思想鋼印（ID：sxgy9999）”微信公眾號，講述價值投資的理念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