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貓“小黃”一家正在吃飯,右側的玳瑁貓毛色與其他幾隻不同。南方週末記者 海陽/圖
因是原住民,春節期間我和八隻貓一起在上海過年。
作為愛寵人士,不少朋友都在春節期間提供了寵物寄養或代養服務。喜歡爬寵的朋友Q君,1月份就在各大社交平臺打出“廣告”,甚至配了一張“椰樹”風格的搞怪海報。他的報價是5元/只/天,大約是寵物店價格的1/20,還不夠支付他購買飼料蟋蟀的費用。他的解釋是:“圖一樂呵”。
Q君的爬櫃容納著他自己的16條爬寵,依然有多餘空間提供寄養。Q君供圖
我自己平時養了一隻貓,今年過年也想嘗試代養。受女友之託,我替她回鄉過年的一家人照料貓。
剛接下委託時我很期待,甚至有些雀躍。沒想到,生病、失蹤、厭食……歷時10天的餵養工作結束後,我真切地體會到,為這麼多條生命負責太難了。
失蹤
這八隻貓其實都是流浪貓。一隻是我2023年5月撿回家的奶牛貓“zozo”;有兩隻被女友父母收養許久,平時在屋內活動,也和主人關係親密,它們分別是:聰慧機敏的橘貓“小不點”、被鄰居遺棄的英短銀漸層“元寶”。
另外五隻則是橘貓“小黃”和她的四個孩子。它們住在房子的後院,活動範圍可能涵蓋整個小區,經常在白天不見蹤影。
每當我端著貓糧走進後院,那五隻貓便像忍者一樣從陰影、草叢以及欄杆的縫隙中現身,有時其他野貓也來蹭飯。頃刻間,我已身陷埋伏,耳畔盡是乞食的喵喵聲。
這叫聲也可能是在責罵我送飯晚了,錯過了貓咪們例行的用餐時間:8:30-10:30、17:30-19:30。我家離女友家車程有半小時,乘公交地鐵則需耗費一小時。繁忙的走親訪友間隙,我常常不能準時過來喂貓糧。
除了嚴格的飯點外,每隻貓的菜譜也有些許不同。根據囑託,我要準備兩碗拌了肉罐頭的貓糧(有的貓咪們愛吃葷)、一碗純貓糧(有一隻貓不喜歡罐頭)、一碗額外添加了魚鬆餅——這是給患口炎的元寶準備的,助它提高免疫力。
問題就出在了魚鬆餅上。
除夕中午,我給貓咪的飯碗加足“年夜飯”後就回家了。大年初一下午我回到住處,發現元寶有些異樣。它支起後腿,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我後來才知道這個姿勢叫做“母雞蹲”,是貓咪身體不適的表現。
我發現貓砂盆裡有一攤稀便,魚鬆餅的罐頭被打翻在地,空空如也。原來我低估了元寶的飯量,沒有加足貓糧,走時忘記蓋上魚鬆餅罐頭蓋子,導致它吃零食充飢,吃壞了肚子。
我有點緊張,打算觀察一天元寶的狀態。沒想到年初二,元寶和小不點雙雙失蹤了。
厭食
女友安慰我,兩隻貓可能只是躲了起來,但我非常擔心。
元寶身體不舒服,而小不點總是對我總抱有莫名的恐懼。每當我嘗試靠近,它會從地上彈射起來,蹬著螺旋槳一樣的後腿逃竄開去。有一回,它還慌不擇路地扒住門把手,想開門離開我所在的房間。這些表現讓女友懷疑,我是不是偷偷虐待過小不點。
我忐忑地度過了年初二,一邊喊著它倆的名字,一邊爬上爬下尋找,“別躲啦,出來餵你們吃蝦蝦”。
彼時我還堅信自己鎖好了全部門窗,兩隻貓一定在室內。直到年初三晚間,它們即將失蹤滿48小時,而我已經搜尋完了每一處沙發縫和衣櫃角落。我絕望地意識到,這兩隻貓應該逃出家了。
對於貓咪失蹤一事,女友一家起初並不著急。貓咪們往常也出門玩耍,想回家了就蹲在大門外等待。在我一再要求下,她查看了家中監控錄影。結果發現,由於沒有為儲存空間續費,探頭沒有留存任何錄影。
年初四中午,正當我打算聯絡小區保安調監控時,元寶終於在院子裡出現了。它揣著手,趴在草叢裡一動不動,銀灰色的皮毛幾乎和一旁的大理石噴泉融為一體。它半睜著無神的雙眼,對我的呼喊和撫摸毫無反應。此時距離它離家已過去約60個小時,我按照社交平臺上的建議,揪了一下元寶的後頸皮——回彈速度遲緩,提示可能出現脫水。
我嘗試自救。將食碗推到元寶跟前,它只是嗅一下便無精打采地別過頭去。給它強行灌食,用勺子舀起一點食物塞進嘴裡。作為一隻品種貓,元寶的性格里有著“任人魚肉”的溫順一面,它一次次地任由我抬高腦袋,掰開嘴巴。但當異物進入口腔內,它還是會劇烈地扭頭掙扎,將食物吐出來。
沾著湯汁的金槍魚肉灑滿我的牛仔褲,我終於下決心收拾爛攤子。我將元寶裝進貓箱,踩著共享單車趕去最近的寵物醫院。
團圓
醫生診斷,元寶出現了輕微脫水,而且體內有很強的炎症反應,懷疑是腸胃炎。治療措施是皮下補液,再注射開胃針和消炎針,醫藥費一共花去六百多元。醫生說,暫時不給它上止吐針和安排住院輸液。他關切的語氣彷彿在邀功:在過度醫療和給我省錢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正在補液的元寶。南方週末記者 海陽/圖
但誠實地說,我認為醫院的治療沒起到什麼效果。回到家後,女友網購了五六種零食,元寶一一聞過去,仍然不吃不喝。一整夜的時間裡,它都面朝牆壁蜷縮著,彷彿在以絕食抗議我的怠慢。
但我意外發現,質地像牙膏一樣的貓條是灌食的最佳選擇。擠出一小坨,掰開嘴巴快速地塗在舌頭上,在困惑和不滿中,元寶咂吧兩下嘴巴,貓條自然地順了下去。
接下來,我打算煮一些它最愛吃的基圍蝦。
元寶明顯被勾起了些許食慾。它將前爪搭在灶臺上,眼巴巴地望著我給它剝蝦。可是當蝦肉送到嘴邊,它只是嚼了幾下便吐在了地上。那一刻我明白,它對進食真的有心無力。
我那隻“寄人籬下”的zozo這時候開心了:終於可以獨享美食。Zozo只有7個月大,漆黑的身姿和頑劣的性情時常讓我想起臭鼬。此刻它一邊從嗓子眼裡發出護食的低吼聲,一邊叼著蝦,小步跑向安全的進食場所,完全代入了捕獵者的角色。
不知道是我的餵食,還是醫院的治療,抑或是元寶的炎症自行消退了(個人感覺這最有可能)。初五上午,元寶精神明顯好轉,能夠少許進食。這天晚上,我又煮了二十幾只蝦。我正忙活著,一個橘色的身影“騰地”躍上廚房窗臺,失蹤了近四天的小不點正隔著玻璃窗向裡張望。
看見此景,元寶也難得地躍上了灶臺,與小不點隔窗相望。Zozo則依然我行我素,埋頭尋找著鮮香味的來源。我及時按下快門,拍下了三貓同框的照片。
離家四天的小不點終於回來了。南方週末記者 海陽/圖
自知貓緣極差的我,這次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將頭別向一邊,避免與小不點目光接觸,假裝不經意地將窗戶拉開一道縫。小不點猶豫了片刻,確保我“沒有發現”它,才進入屋內。
至此,我懸了五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寵物新聞頻上頭條,圍繞動物福利展開的爭論也愈發極端化、仇恨化。2023年10月,我曾採訪過一起流浪貓被毒殺的事件(14只貓咪非正常死亡背後,警惕“踢貓效應”),彼時成都女童遭惡犬咬傷的事件正引發全面探討。
我收養了一隻流浪貓,但對一些愛寵人士的救助舉措持保留意見——例如不收養、不絕育,卻投餵流浪貓。因為已有研究表明,人類過度投餵流浪貓,可能對同一環境下的鳥類和其他小型哺乳動物產生威脅。
因此我對流浪貓的態度是不加干涉。但陪貓過年的這次實踐中,我並不能貫徹這一理性的信條。餵養流浪貓讓我收穫快樂,元寶最虛弱的時候,我內心揪緊,腦中閃過那句老話,“這也是一條命啊。”
這給了我些許的啟發。即便是自私的愛,也發自真實的人心。一個包容的社會,可以先從“不殘殺”開始。
南方週末記者 海陽
責編 汪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