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年間，建康有個老婆婆柳氏,她精通接生之術,一雙巧手帶下無數新生命。柳氏年少時跟隨母親習得接生技藝,深得鄉鄰稱讚。她總是耐心地照看產婦,不分貴賤窮富,只要有需要就會竭盡全力。
這一天,柳氏照常理著家裡的藥材準備睡下。她剛躺到床上,就聽見外面“咚咚”有人急促地敲門。柳氏心中一驚,忙起身開啟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頭戴斗笠的青年男子,神色焦慮地說:“婆婆,求你救我的妻子,她要生產了，現在很痛苦!”
柳氏雖然對這個深夜造訪的男子頗感奇怪,但想到有產婦正在痛苦,便披上外衣就跟著男子出門。
男子背起柳氏就向城外奔去,一路跑進山間小徑。柳氏被他背在背上,只覺夜風呼呼,四周景物急速倒退,她不由得緊張地扶住男子的肩膀,大聲問道:“小兄弟,你家到底在什麼地方?我從沒聽說過山裡還有村落啊。”
男子頭也不回,一門心思地向前狂奔:“就快到了婆婆,再忍耐一下!我家在山谷深處,平時很少有外人知曉。”
柳氏聽他這樣說,心中疑惑更深。她在這個地方生活多年,可從不知山裡還有人煙。難道這個男子在說謊,是為了害自己?
柳氏警惕起來,打量著男子的背影和語氣,又想到自己若不去救那產婦,自己也於心不忍,就決定再觀察一下這男子的目的。
兩人就這樣一路狂奔,大約跑了兩個時辰,來到一處幽深山谷前。只見山谷幽靜,雲霧瀰漫其間。一個巍峨的大宅院隱隱約約露出輪廓,宅門前放著兩盞綠瑩瑩的提燈,在迷濛中閃著詭異的光。
男子將柳氏小心放下,攙扶她向宅院大門走去。
兩人穿過大門,院子裡空無一人,靜悄悄的。男子帶柳氏穿過幾間花廊曲折,來到內室一扇窗櫺緊閉的房門前。
“婆婆,我妻子就在這房裡,請您救救她!”男子面帶哀求。
柳氏猶豫片刻,還是推門走了進去。屋內光線昏暗,她的視線逐漸適應,這才看清楚屋裡的景象——一位容顏姣好的孕婦正躺在床上,滿頭都是汗,臉色潮紅,雙手緊緊抓著被單,看樣子正經受著生產的陣痛折磨。
柳氏上前檢視那孕婦的情況,先為她把脈搭理。就在這時,她忽然感到肚皮上的手感有點異樣......
柳氏掀開蓋在孕婦肚子上的薄被,想看個明白,卻險些驚叫出聲——只見肚皮上赫然佈滿了一層細碎的鱗片!
柳氏連忙捂住自己的嘴,驚駭地後退一步。她雖然深懼這等邪祟之事,但看著孕婦痛苦的樣子,也不忍心就這樣拋下不管。
柳氏在心中天人交戰了很久,最後還是鼓起勇氣上前,決定先將孩子安全產下,然後再想其他的。
經過艱辛努力,孩子終於呱呱墜地,啼哭聲響徹屋內。柳氏拿過嬰兒清理包裹,赫然發現是一個上半人下半蛇的模樣!
她勉強維持鎮定,把後事都處理停當,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蛇尾嬰兒抱給了在外守候的男子。
男子神色複雜地接過孩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柳氏,似要說些什麼。
柳氏也知大勢已去,輕嘆一聲,反問道:“這孩子生得不簡單,你與他母親又是何方神聖?”
男子臉上閃過一絲慚愧,最終還是緩緩講述出自己的身世——
原來他本是一條深潭中修煉了千年的蛟龍,因修為已高,想化作人形到紅塵中歷練,誰知一見到這戶人家的千金,兩人一見鍾情,迅速確立了關係。
女子的父母得知女兒要嫁給一個妖怪,大怒之下找來高僧降伏這個妖孽。他只得化作真身與女子逃到深山老林中避世。
如今人妖雜交的孩子終於出生,他實在無奈,只能請柳氏來助產。對柳氏看出他們的身份卻並未害怕,他感到無限慚愧和感激。
柳氏默默聽他說完，她向來最厭惡這些妖孽作怪,本想直接開口讓男子離開這裡,再也不要糾纏普通百姓。
但轉念一想,自己剛剛還親手接生了這個可憐的嬰兒,如果現在提出把他們家拆散,那自己豈不是虛偽到了極點?
柳氏在心中天人交戰許久,最後還是長嘆一聲:“我無意過問你們的行止,只求你們不要再害普通百姓,我也就此離去。”
男子聽柳氏這麼說,眼中異樣精光閃爍:“婆婆果然仁厚,我們夫妻定會感念你的善舉。你若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我定會竭盡全力相助。”
柳氏搖頭說:“我年紀大了,你我今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就好。只求你不要禍害普通百姓,我便心滿意足。”
蛟龍聽她這麼說,沒有再勉強,只是親自送她到山門,目送柳氏離開。
柳氏步履艱難,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巍峨的宅院,它在飄渺的霧氣中逐漸隱去了輪廓,消失在茫茫山色之中。
柳氏心中略感惆悵,轉念又覺自己處理得當,這才放慢腳步回家。
第二天醒來,她猶自以為這只是一個離奇的夢境。直到腿上傳來的疼痛感提醒她,這的確發生在現實中。
柳氏躺在床上,仔細回想著昨夜山中奇遇的每個細節。
她記得男子揹著自己穿過山路時風聲呼呼的感覺,記得宅院門前瑩瑩綠光的兩盞提燈,也記得產婦肚皮上那詭異的鱗片觸感......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柳氏自言自語道,“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哪知這一切如此真實。”
她起身活動了一下雙腿,感到平日的痠痛都消退了許多。看來,這果真不是一場空幻之夢,而確確實實發生過。
柳氏輕輕嘆了口氣,開始收拾屋子。
時光如梭,幾十年過去。柳氏身邊的人和物都改換了模樣。
她常常想起年輕時的那次山中奇遇,但鮮有人相信她的故事。
“這新奇的時代啊,再也回不到從前。”柳氏感嘆道。
她偶爾也會重遊當年的山谷,可那裡只剩下青山常在,宅院和琉璃燈籠都已不知去向。
山巒似乎永遠不變,可曾經發生的故事,終究隨著時光遷移了。
時移勢易,柳氏已是白髮蒼蒼的老婆婆。
她最喜歡對孫兒孫女們講述自己年輕時的種種奇遇和傳奇見聞。
“你們可知道,奶奶當年半夜被一個男子背到山裡,接生出一個半人半龍的嬰兒......”
小輩們聽她絮絮叨叨講述著古老的傳說,眼中透著好奇,嘴上卻戲謔道:“奶奶,你該不會記混了吧,哪有你說的半人半龍......”
柳氏只是呵呵笑,她知道這並非虛構。
於是,她就這樣把這段古老的傳說,悄悄傳承給了新的年代......
又是一年春節來臨,柳氏臥在炕上,感到肉體衰弱,時間不多。
這天夜裡,她忽然聽見窗外傳來一陣輕叩,一個穿青衣的男子走了進來。
“婆婆,我來看你最後一面。”男子正是當年的蛟龍。
柳氏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當年之事我一直掛記。”
兩人敘起了當年的種種往事,言笑晏晏。
不久蛟龍起身告別,隱入夜色之中。柳氏靜靜地目送他離開,心中湧起莫名的感傷。
自那天起,柳氏的病情日益衰弱下去,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與世長辭。
村裡的後人們感嘆柳氏高壽辭世,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這是與那個故人的一個古老的誓約,她此生沒有遺憾。
柳氏去世後,她生前講述的傳奇故事也成為村裡一段搖曳的美麗傳說。
後人們不得其詳情,只當它是柳氏善良心靈的寫照,代代相傳下去。
而那份古老的誓約,也在另一個世界延續著,激勵著新生的心靈去追逐燦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