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戰友的女兒結婚,同鄉老友歡聚一堂,難得的聚會機會。湊巧和原司令部車隊的蔡方奎同坐一席。蔡老弟過去雖是司令部人,但一起出過幾次差,混的很熟。他為人直率,快言快語,過去喊他大名的不多,都管他叫"蔡蛤蟆”。老朋友見面,自然是城南舊事,海闊天空。話題說到我們四十多年前的一次出差經歷,藉助酒勁,更是思緒翻滾,感慨萬千------。
事情發生在1975年的秋天。根據上級機關的要求,對地方動員線生產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進行技術鑑定,凡不能確保射擊和訓練安全的,一律做銷燬處理。在當時槍支缺少,民兵武器還主要是舊雜式裝備的現狀下,動手銷燬新式武器,顯然是一項很嚴肅的工作。為了統一標準,統一要求,省軍區司、後兩部擬在唐山軍分割槽召開一次武器鑑定會,然後再全面鋪開這一工作。先期準備工作,明確由後勤部高立中付部長負責,動員處和軍械處分別由明金印參謀和我參加,司令部車隊出車保障,此次開車司機就是蔡方奎。
清晨由石家莊出發,陰濛濛的天,不時還落下幾滴小雨。剛剛送走夏日酷暑,難得有清涼的舒爽伴隨出行。高立中付部長執意要走滄州奔天津,然後去唐山。這條路線雖然路況比107國道稍差,但是路途近了許多,或許路上車輛還會少些。另外猜測還有一個原因,老部長過去曾經在河間縣擔任過武裝部長,途經故地,尋找舊時的記憶,也許是促成這樣選擇的緣故。
走無極過深澤,陣陣小雨襲來,路變的有些溼滑。雖說是陰雨天,滿眼臘黃的玉米地裡,穿梭著不少社員掰棒子的身影。秋光催人緊,節氣不等人。在農村人的眼中,那是一種豐收喜悅的忙碌。
汽車駛入肅寧地界,小雨有些停歇,路面也變的狹窄。路上拉玉米、拉秸稈的車也漸多起來。在離縣城不遠處,車前出現一輛馬車。車上除了趕車把式,左側車幫上還坐著個半大小子。 稚氣未退的小黑臉朝向我們方向,一付悠哉的眼神注視著駛來的軍車。我們幾次想從左側超過去,無奈這搓板路,加上駕馬車的把式有些遲鈍,馬車總是左搖右擺,弄得我們後車遲遲找不準超車機會。
終於見前邊有一叉路口,習慣性地輕按了一下喇叭,加速開始超過,不想拉車的這匹老騾子也是久經沙場,屬於見過世面的那一種,聽到喇叭響,反到不慌不忙,往外懷一歪,嘎然停了下來。這一停不要緊,大車尾巴斜橫在路中央。急忙剎車,趕上雨後路滑,“咣噹”一聲,汽車保險槓正頂在大車的尾巴上,瞬間,只見車幫上坐著的那個小青年,往後一仰,來了個後滾翻,臉朝下爬在路上。眾人趕緊下車,七手八腳把他扶上汽車,第一時間得先拉到醫院檢查有無大礙,並告訴車把式,回村告訴他的家人,到縣醫院找我們。
很快趕到醫院,明金印參謀找到醫院領導說明情況,小青年立即被領去拍片子,我用醫院的座機給縣武裝部值班室掛通電話,請他們來人幫助處理此事。過了半個多小時,片子出來了,幾個醫生一起湊到燈前檢視片子,都說頸椎無異常,看不出啥來。此時,武裝部領導以及年輕人的父親和生產隊幹部都先後趕來。院長按著小青年的肩膀說:“你慢慢搖搖脖子,感覺疼嗎?”
年輕人晃了晃腦袋,皺著眉頭,半天不吭氣。慢慢吞吞的,看樣子是在找感覺。
生產隊幹部模樣的人喊道:“疼不疼說話呀!你啞巴啦!”
小夥子囔囔著說:“剛才脖子疼,現在不疼了。”
話音剛落,只見小青年他爹伸手就給了兒子一個耳光,訓斥道:“沒事你裝什麼蒜,盡給咱們解放軍添麻煩!”
高付部長攔過去,喊道:“別打啊!這又不是他犯錯!”
大家一看,確實沒有大礙,紛紛開始打圓場。院長說:“沒事啊,脖子㗏了一下,過兩天就恢復了。”
生產隊幹部說:“今天就別去幹活了,回頭給你記十分,今兒就歇了吧!”
小夥子爹在一旁臉上掛滿欠意的神情,一勁衝高付部長道欠,那意思是不該給部隊添麻煩,並多謝眾人的關照。拍片花了二塊錢,武裝部搶著給付了款。事情園滿解決,臨離開前,老部長還囑咐武裝部再去小夥子家裡看看。
車繼續前行。因為在肅寧耽誤了些時間,下午3點多才行駛到天津的軍糧城。這是路邊的一個小村鎮。沿公路兩側多為民居,房子象樣子的不多,很多還是土坯房。此時早已過了飯口。從早晨出來,馬不停蹄趕路。到任丘時,武裝部長馮璋路是省軍區下來的幹部,本來要盛情安排午飯,款帶老領導、老戰友,高付部長死活不肯,一是吃午飯早了點,後邊的路途還很遠,急著趕路,再是碰車的事弄的沒情緒。在武裝部喝了口水就告辭了。這一上午的忙活,連泡尿也沒解,餓得心裡發慌。透過車窗,眼珠子關心的是路邊的飯店,好不容易看到一箇舊房的玻璃上寫著天津包子的小飯館,讓司機停在門前,進去買了幾盤包子,幾個人飢不擇食,狼吞虎嚥,啥饀包子,吃完才想起來問個明白。
進了天津界後陰雨已過去,天氣轉晴。津唐公路路況很差,很多地方軋成搓板路,車過之後塵土飛揚。車行至蘆臺附近,路上車輛不多,偶爾會遇到個卡車,更多見的是那種當時流行的時豐三輪車,人們戲稱為狗騎兔子。駛過一段兩側長滿蘆葦的鹼灘地段後,車的前方20米處發現有兩輛馱著葦草的大鉄驢腳踏車迎面騎來。同時還有一男青年騎車在我們右前方相向行駛。當距離他們有十米來遠時,騎車的男子為躲避汽車揚起的塵土,突然從正常行駛的路右側斜穿過車前,向路的左側騎去。也不知是他躱的過急,還是路面顛簸,眼見到他和左邊駛來的一輛馱滿蘆葦的腳踏車撞在一起。突如其來的情況,司機蔡方奎還沒反映過來,就聽到“咯咚”一聲,我第一反應就是,壞了!軋過去了!司機反映過來後急忙停在距離現場十幾米的地方。大家慌了,快步跑到現場,見汽車後輪從馱草腳踏車的前叉子上軋過去,兩個騎車人雙雙倒在左邊路肩上,車擦著兩人過去,好在是有驚無險。太危險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馱草的兩輛腳踏車是一家父女。軋壞的是姑娘的車。沒等我們說話,老漢先開腔,操著一口天津話:
“沒咱解放軍的事!是這小子騎車霸道,從路那邊攛過來,把我閏女的車撞壞了,解放軍同志走你們的,我讓這小子賠!”
一看這架式,懸著的心算放下了。但是總要有個結果才能離開。撞人的那個小夥子不幹,承認是他先撞上的,但是車子是軍車軋壞的。老部長上前阻止他們的爭吵,問老漢,修腳踏車需要多少錢,老漢說:
“前叉子軋扁了,修不了啦!買付前叉子得六、七塊錢,修修也得二塊錢。”
只見老部長從衣兜皮㚒裡掏出兩張五塊銭的大票,遞給老漢,說我們急著趕路,你們也別吵吵了,先去修車,讓小夥子幫助把車挪到村裡去。老頭就是死活不收這個錢,扯著嗓子說:
“謝謝解放軍兄弟,這個事不怨你們,我不能收你們的錢,你們忙公事去吧!”
看到勸說無效,只好把錢交到姑娘的手裡,我們急忙脫身。車緩緩起動,回頭望去,看到小夥子正往自己的車上倒葦草-------。事後,此事傳到機關,被當成笑料,說這小子的撞車技術那是第一流的,把姑娘的前輪撞給蔡蛤蟆,把人家大姑娘撞到自己懷裡,那叫浪漫車技,說不準這小子真有這個顏福,撞回來一個小媳婦!當然是飯後笑談。
四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回憶起來就象是昨天。我常想,如果這兩件事發生在今天,花十塊八塊的就能擺平,那是白日做夢。現在出點事,訛不住你就算你走運。社會風氣往往衝破道德底線,在一切向錢看的路上越走越遠。回想過去的社會風氣,人民群眾同情達理,特別是對子弟兵,那是發自內心的熱愛和擁戴。對比時下的社會見聞,毋庸諱言,實則是一種倒退。幾千年的中華文明、道德禮儀,在今天遭到曲解和綁架。緬懷那個時代的風貌,懷念那個年代的純潔和真誠!
寫於2018年國慶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