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告別舊時光(素材/李佃海)
如今,一晃離開連隊四十多年了,站在歲月的彼岸回頭望,好像一切東西都變得模糊,被淹沒在時光的洪流裡。但是,有一道風景在無情的歲月中,始終沒有風輕雲淡,那就是戰友之間的情誼。
我1979年入伍,在濟南軍區臨沂軍分割槽獨立營二連服役。
當時,我們的連隊駐守在臨沂羅莊,營院前面是沈泉莊,後面是陳白莊。連隊擔負著看守監獄任務。
那時,有一個戰友,名叫嚴蘇生,我倆是同一年入伍的。新兵下連時,我倆一起被分到二排六班。在當天晚上的班務會上,嚴家平發言時,我感覺他特別緊張,說話詞不達意。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從班長那裡知道,他沒有讀過書。也是當年分割槽一百多名新兵中,唯一不識字的人。聽說他母親解放戰爭時,對國家做出了貢獻,因此,他才被照顧入伍,成了一名軍人。
剛下連隊時,嚴蘇生學習和訓練有點跟不上。為不影響班裡成績,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悄悄起床,來到操場練習單雙槓。
七八月份的中午,天氣格外酷熱,其他戰友都在午睡時,他卻一個人來到連隊的菜地裡,無怨無悔地勞動。連隊有兩個廁所,每天晚上都被他打掃得乾乾淨淨,總之,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很多淳樸的東西,以及其他戰友所不具備的優秀品質。
正因為此,我對他的印象很好,平時兩個人的交流也比較多,漸漸地,我們把彼此當成了真心朋友,有什麼心裡話,也會告訴對方。
一九七九年對越自衛反擊作戰,我和他同時報名上前線。到了雲南,原本想去參戰的我,最終卻被分到鐵路軍代處,而他被分到二十四分部的保山綜合倉庫。
戰爭結束後,他復員回家,到了莒南農村老家,當了一輩子農民,而我還繼續在雲南那邊的部隊工作,雖然我和他再也沒有見過面,但我總覺得,他在我內心深處,佔著一個位置。
去年12月底,我從部隊退休了。其實,在退休之前,我就給自己做出了一個安排,那就是在退休之後,去看望那些關係不錯的戰友,其中第一站,就是探望老戰友嚴蘇生。
由於多年沒有聯絡,於是我找了一個曾在當地民政部門上班的戰友問詢,得知嚴蘇生一直在家,並事先要了他的聯絡方式,我決定不告訴他,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2024年1月19日,我開車前往嚴蘇生所在的臨沂莒南農村。
走到他鎮上的時候,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我連續打了三次都無人接聽,我正失望之際,對方忽然打了過來?
電話那端,一陣嘈雜聲,嚴蘇生問:“你是誰啊?”
我估計他在忙著,也不給他賣關子了,直接說:“老戰友,我是李佃海,當年我們在一個連隊,也一同報名參加越南自衛反擊戰,你還記得嗎?我在你們鎮上呢!”
我原以為他會思考一會,沒想到他當即就說:“老夥計,我一直想著你呢?你具體在哪裡啊?我馬上收拾雞攤位,去接你!”
我們見面後,他當即衝過來和我擁抱,還是當年熟悉的味道,還是當年那種純粹的感情。
他家離鎮上也就一公里多點,二十分鐘後,我們到了他家中。
家裡就戰友嚴蘇生一個人,他說兩個孩子都在濟南打工,也都結婚生子了,他的妻子在城市給女兒帶孩子,平時他自己一個人在家,種了三畝多地,養殖了一些雞鴨,農閒的時候,就拿到集市上去賣。
走進他家的院子,我明顯地感受到,他的家境應該不是很好,家裡東屋是兩間石棉瓦搭建的房子,堂屋是三間低矮的瓦房,還是三十年前的款式。
我問戰友嚴蘇生:“你當兵後不後悔?如果當時分到前線打仗的話,隨時都有可能掛了!”
他說:“哪怕我死了,也是為國而死,說起當兵,我真的高興還來不及呢,你看,現在政府每月給我發六百元參戰補助生活費,我很感恩,也很知足。”
我想,多麼好的戰友啊,家境這個樣子,他依然保持著一顆知足常樂的心,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
就拿我而言,退休工資雖然過萬了,也住著花園洋房,但內心總覺得自己還不夠,車子想更高檔一些,房子想再寬大一些,存款想再增加一些。
戰友嚴蘇生隨後對我說:“人在何處生活,都有自己的難處,不過農村有一點比較好,生活上沒有多少壓力,晴天時我就去幹活,陰天時就在家裡拉二胡,感覺生活挺充實也挺幸福的!”
是啊,人這一生,不在乎家道的豐富,在很多時候,心靈的富足,才是最重要的,在戰友嚴蘇生的身上,我看到了這一點。
其實,我是原本打算帶他去鎮上吃飯的,但他說啥都不肯,他鄭重地對我說:“老夥計,我自己做幾個菜,咱倆喝點,好好地敘敘舊,這麼多年,真的很想你,在夢裡,我好多次夢到你!”
大概五十分鐘的樣子,飯菜做好了,有燉土雞,還有我喜歡吃的油炸知了猴,但因為我開車的緣故,我沒有喝酒,但他做的菜,讓我倍感溫暖,似乎找到了家鄉的味道。
飯後,戰友嚴蘇生拿出了一本影集,讓我觀看,裡面有當兵時的一些照片,也有他家人的合影,我仔細地欣賞著……
而嚴蘇生則開始忙碌起來,他在收拾一些東西,陸陸續續地放到了我轎車後備箱的旁邊。
他為我們準備的東西里,有芝麻油、花生米、一包紅薯粉絲、自種的山藥、笨雞蛋、四隻土雞和一隻鴨,一百隻知了猴……
看到這一幕,我當即淚灑當場,說真的,我被他的真誠給打動了。
隨後,趁著戰友嚴蘇生裝車的時候,我故意說要去一下廁所,然後迅速掏出身上的三千元現金,放在了他家桌子上,用毛巾壓住。
下午4點25分時,我和戰友嚴蘇生告別,他一直跟著我的車子,送了一程又一程,我的車子也是開開停停,一直送到村莊通往鎮上的路口。
我再次發動汽車時,他站在路口,一邊揮手一邊說:“老夥計,你去吧,路上開慢點,到家了之後,給我打個電話,希望你夏天時再來,到時我種西瓜等著你來吃……”
說話時,他的聲音開始哽咽了,戰友嚴蘇生的眼睛始終盯著我,流露出太多太多的不捨。
車開出五六百米了,我從後視鏡裡看見他的身影依然站在路邊,他的手搭在額頭上,向我的方向凝望,一動也不動。我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我知道,戰友嚴蘇生的目光一定還會緊緊地追隨著我,直到我的車子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這,就是戰友之情,不當兵的人永遠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