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原26軍547××部隊老兵口述整理)
我叫劉高一,從小就夢想當一名光榮的解放軍。夢想成真後,我當兵時發生的故事卻像一部電視劇。
嚮往軍營,終於穿上三點紅
我出生於60年,長在蘇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那個年代生活非常艱苦,能吃飽肚子是最大的願望。在我剛上小學時家後的山坡上開來了一隊解放軍,他們在這裡搞戰備,開始了長達一年的“深挖洞”施工。每天放學後我不放羊拾柴,總是先跑到他們駐地玩,解放軍叔叔不僅給我講英雄故事,還給我吃的。
解放軍還幫生產隊勞動,社員們也把他們當親人,幫助洗衣送柴。記得他們完成任務撤走的時候,班長叔叔給了我一顆紅五星,鼓勵我長大也要當一名解放軍。從此當兵的種子深深地種在了我的心裡。初中畢業後我既沒有像其它同學一樣到處找工作,也不安心生產隊勞動,時刻打聽徵兵的訊息,纏著當民兵營長的叔家二哥幫忙。79年底徵兵的通知傳來了,透過報名目測進站體檢家訪,我順利拿到了入伍通知書。父母親非常高興,父親諄諄告誡我要在革命大熔爐裡鍛鍊成長為有用之才,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在部隊幹出一番事業。
穿上綠軍裝那天,我和全縣100多名新兵戴上大紅花,乘上悶罐車告別家鄉向膠東駛去。
初入軍營,班長要我改姓名
一晃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了,由於我表現出色不僅獲得了新兵連嘉獎,還把我分到了有光榮軍史的“鋼三連”。
到老連隊,我一切從零開始,仍像在新兵連那樣,起床號一響第一個爬起來。出操回來整理內務不僅把自己的被子疊成有稜有角豆腐塊,還把班裡公用物品擺放整齊,幫戰友打洗臉水。訓練操場上立正稍息、齊步走正步走、操槍動作準確到位,就是單兵戰術、班戰術配合,400米障礙、5公里武裝越野,自動步槍實彈射擊、緊急集合也是名列前茅,深得老兵們的讚揚。說我在部隊會前途無量。
一天晚上開班會,班長先把我表揚一番,接著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要我改名字。我一聽就怔了,軍事訓練上嚴格要求我自然會服從命令聽指揮,可我的名字已經叫了十多年了,我姓劉高字輩配字一,上一年級時,老師給我起的名字,可能他是希望我將來能夠出人頭地高人一等吧,難道這個名字也違反了紀律或影響到全班的榮譽了?我當時就直接拒絕,班長的臉沉下來,警告我不改名會後悔的。
過幾天排長又要求我必須改名,而且給我改了新名叫劉武,還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改名之事必須服從。當天晚上晚點名時,他當著全連人宣佈了我的新名,讓我很鬱悶。後來有老兵偷偷告訴我,連長名字也叫劉高一,要求我改名是為了避諱。
從那時起老兵基本上不喊我的名字,都叫我新兵蛋子,有時訓練中班長排長叫我的新名我一時反應不及,會直接批評我反應遲鈍,缺乏軍人雷厲風行的作風。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家中寄來的信有幾封被拆過,我問通訊員,他說連長以為是他的信件。還有一次,二營的老鄉來找我,告訴哨兵找劉高一,哨兵回覆在連部。那位老鄉在連部走廊前高聲叫劉高一出來,連長以為團裡的幹部叫他有事,一邊答應一邊跑出來,看到是不認識的新兵喊他,搞清原委後他把氣撒到我身上,怪我沒給老鄉們講清楚改名的事。從此我在連裡被訂上了作風稀拉,毛病叢生的“刺毛兵”標籤。班裡的戰友也改變了對我的看法。
不久,季度實彈打靶考核我發揮失常5發子彈打了34環。按說偶爾一次也屬正,常勝敗乃兵家常事嘛,可連長當時就指責我拖了全連的後腿,譏笑我眼睛有問題說我不是當兵的料。我只能順水推舟是眼睛有問題,希望到醫院檢查治療,連長非常乾脆,當即就批准了我的請求。
淚別軍營,駐地姑娘獻愛情
帶著情緒,我住進棲霞144醫院五官科。醫院的飯菜可比我們連隊的苞谷面窩頭髮糕、大白菜強多了,主食不光有饅頭,米飯,麵條,菜也非常豐富,有豬肉燉粉條、白菜豆腐、洋蔥炒雞蛋、紅燒肉、午餐罐頭等等,我吃得非常開心,每次打飯我都比其它病號打得多。
有次開飯時,我看到內科病房走來一位衣著樸素的農村姑娘,她只打一毛錢的白菜豆腐、買一個饅頭。她走後我問送飯的衛生員:“她咋打那麼少飯菜呀?”衛生員說:“她是棲霞農村來的,陪她娘看病花了不少醫藥費。”此情此景我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更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妹。不由自主把我打的飯送到她的病房,姑娘看到我送飯菜來,臉頰緋紅羞怯的低著頭說啥也不要。最後還是大娘用微弱的聲音說:“大嫚別客氣了,解放軍的好意你收下吧!”她接過碗撥出一半飯菜,口中連聲說:“謝謝解放軍同志,謝謝解放軍同志!”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給她送飯菜,她話雖不多,眼裡卻閃著感激的淚花。
一天就我一個人在病房裡看小說,姑娘走進來看著我不說話,我問她有什麼事,她怔一會說:“解放軍同志,我幫你洗一洗衣服吧!”我忙擺手說:“這裡是醫院,又不訓練勞動,衣服子不髒不用洗,謝謝你。”她非常靦腆地走了。一會她又提一籃蘋果送來,這次她面帶笑容, “解放軍同志,這是俺爹剛送來的,是俺自己家的蘋果你嘗一嘗,可好吃了。”說完,她從籃裡挑出一個蘋果,削完皮直接送到我的嘴邊。我急忙接過蘋果咬了一口,香甜的果汁沁人心脾。我抬起頭打量她,一條烏黑的大辮子如飛瀑直垂腰間,辮梢扎著一條紅絲帶分外耀眼。身材苗條修長身高約一米七,五官秀麗端莊透著鄉村姑娘淳樸的氣質。她的笑容宛若家鄉四月裡成熟的櫻桃,見我目不轉睛地看,她羞澀的低下頭。我掏出十元錢給她, “我要遵守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她歪著頭,“解放軍同志別客氣,你不是經常給我講軍愛民、民擁軍,軍民魚水一家親嘛!”說完,她把蘋果倒在我的床上莞爾一笑:“記得下次叫我王麗華好了!”說完提著空籃子離開了我的病房。
她母親出院那天,她向我辭別時把寫有她家鄉地址的紙條夾到我的小說裡,眼中含著幽怨,依依不捨地看著我。我把身上僅有的十六元錢偷偷塞到她的包裡,把她們母女一直送出了醫院大門外。
幾天後,衛生員告訴我外面有人找我,出門一看,原來是王麗華和她爹。大叔揹著半口袋花生,麗華提著一籃蘋果,聽完麗華的介紹,大叔拉著我的手不住說著感激的話,還說我不愧是光榮的解放軍戰士。我知道他們走了那麼遠的山路一定餓了,就把他們帶到了街上小飯店吃飯,又給大叔要了一瓶酒,兩杯酒下肚大叔打開了話匣子。“俺膠東是革命老區,對解放軍有感情,你一米八大個濃眉大眼相貌堂堂,一看就是有情有義的人,出院後一定到我家去吃八大碗和苞谷面餑餑。”他轉臉又對麗華說:“大嫚將來找物件就應該找小劉這樣的解放軍同志,值得託付終身!”他端起酒杯要我一定乾了這杯,“你看俺家大嫚怎麼樣呀?”聽了大叔的話,我不知所措,眼睛偷偷瞅著麗華,而她臉上卻盪漾出幸福的笑容。飯後大叔說:“我先去排隊買車票,大嫚你送送解放軍同志!”
送我回醫院的路上,麗華終於向我吐露了心聲,並送我一個花手絹作為定情物,我們在櫻桃樹下海誓山盟。
不久,我出院回到桃村連隊,常和麗華鴻雁傳書,互訴相思之苦,共憶愛情甜蜜。
有時讀完信冷靜下來,我憂心忡忡。當過兵的人都知道,戰士不能在軍隊駐地找物件,這是鐵的紀律,是“兵家大忌”,如果被連隊知道輕者處分復原,重者遣送回家。特別是像我這樣“刺毛兵”處理會更重,愛情和紀律不能兼得。那時候我們的服役期是三年,結果我只當了兩年兵就申請提前復原了。
離開部隊的那天麗華與我到棲霞照了一張合影,然後她又帶我到電影院,專門看了《杜十娘》,我當然理解她的意思。
我和麗華一起回到了闊別兩年的蘇北老家,全村的人都來看熱鬧。民兵營長二哥走到我跟前笑著:“那時候你纏我要去當兵,我以為你在部隊能提幹高升,結果卻抱得美人歸,你是不愛武裝,愛紅妝啊!”
婚後,我和麗華共同管理責任田,她很快適應了這裡的風俗習慣,勤儉持家,把小家庭收拾得井井有條。雖然分田到戶後農民的生活比從前好多了,我卻不願安於現狀,靠山吃山,我又購買石子加工機做起建材生意,廠子剛賺了一點錢,卻被以安全為由查封了。正當我致富無門時,大舅哥來電話要我到那邊和他做蘋果生意。我們一家又重回棲霞,我透過自己的努力和戰友的人脈關係,在蘋果購銷和苗木生產上逐步富起來,不僅建起了小樓房,日子也提前達到小康。
生活越來越好,孩子們陸續長大,分別考上大學,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女兒婚後在煙臺安家,我也可以在棲霞安度晚年了。
人老了最愛追憶青春時光,最近幾年常有戰友不遠千里來桃村故地重遊,他們告訴我退役軍人能領光榮牌,辦理優待證,而我的退伍證名字叫劉武,身份證叫劉高一,既領不到光榮之家牌子也辦不了優待證,我的內心很糾結。
這次女兒回來要接我到煙臺和他們一起生活,一切準備就緒。老婆說:“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走前帶你老爸到桃村看一看老軍營了卻他的軍旅情懷。”
從棲霞不到半個小時車程就到了桃村的營地。
再回軍營,營盤雖在兵無影
走下車,我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營房雖在物是人非。如煙往事,火熱的軍營歲月一幕幕在我腦海裡回放,一晃40多年過去了。
我牽著老婆的手漫步在雜草叢生枯葉鋪地的小路上,部隊歷經裁軍、整編人馬不知去向了,原來的營房變為果農住房。穿行在果樹行中,我邊走邊給她介紹。
這裡是操場,當年與生龍活虎的戰友們一起摸爬滾打不知灑下多少汗水。那句“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的豪言壯語一直激勵著我前行。
那裡是乒乓球檯,節假日戰友們經常在此讀書,個別談心,打撲克,扳手腕,寫家信,爭搶看未婚妻和女同學寄來的照片。
這裡是我們三排駐地,五湖四海的戰友親如兄弟。那裡是二排駐地,那位“表現不好”,無緣軍校的秀才老鄉住在這裡,他的遭遇我感同身受,如今還替他惋惜。
這裡就是我們班的宿舍,我在這裡給你寫下三十多封情書。
前面那棟房子是連部,這間是指導員宿舍,他常教育我們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那間是和我重名重姓連長的宿舍,軍隊大熔爐,社會小天地。這裡曾經是決定每一個戰士學技術、考軍校、轉志願兵(轉士官)、入黨、探家待遇及改變命運的神聖之地。有的戰友說,人生能遇到貴人提攜會脫穎而出,而我卻遇到了和我重名重姓的人。
牆那邊就是偵察連營房,我退伍後聽戰友講,他們連有幾位戰友抽調到“兩山”戰場,其中一位戰友血灑南疆,青春年華定格在19歲。
巍巍牙山見證了新一代最可愛的人青春獻給祖國,無悔人生的壯志豪情。悠悠楚留河的盪漾碧波如今仍在呼喚英雄歸來。
再見了我的軍營,你牽掛著我的多少青春夢想;再見了我的軍營,你的一草一木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回眸昔日軍營我不禁老淚縱橫,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探望軍營了。女兒催促上車,我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離開。
夢迴軍營,來生再續軍旅情
回到家簡單吃了飯,我破例喝一點酒,一家人啟程奔向煙臺。
也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我剛上車我就進入夢鄉。
我又穿上了綠軍裝重新入伍,連長拿出光榮牌遞給我,你把名字改回來吧,你還叫劉高一,我改叫劉武,這光榮牌還給你。
秀才老鄉把光榮牌送給我,我的生命中有過當兵的經歷已經知足了,這光榮牌送給你吧。
隔壁偵察連戰友拿著光榮牌送給我,龍州烈士陵園裡的墓碑就是我的光榮牌,我還在繼續履行義務,那光榮牌留給你吧。
突然,班長又來到我身邊,瞪著眼睛催我快跑,五公里越野賽不能因我拖全班的後腿。可是我背上的揹包有千斤重,揹包帶勒得我特別難受。班長推一下,我還是跑不動,又推一下,急得我頭上汗直流。
夢醒了,原來是女兒在推我:“爸,醒醒吧!到服務區了,下來活動活動。”
“把這揹包帶給我解開,勒得我喘不過氣。”我埋怨女兒。
女兒邊給我擦汗邊告訴我:“這不是揹包帶,它叫安全帶,專用於保護乘車人安全,它像軍人一樣,平時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只有在保家衛國、搶險救災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說完,她打開了音樂,“什麼也不說,祖國知道我,一顆博大的心哪!願天下都快樂!”鬱鈞劍激揚的歌聲讓我心緒慢慢靜下來。
快到家了,我透過車窗我眺望大海,漲潮時,它波濤洶湧;退潮後,它寧靜如鏡。海納百川,夕陽那最後一抹餘暉也漸漸被它吞噬了。
(應講述人要求,當事人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