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曆二十九年,一個叫做陳奉的宦官帶了幾百號人,衝進了位於湖北的顯陵。
陳奉,大明宦官,職務是御馬監奉御,本職工作是做什麼的不重要,我們只需要知道,他被外派到了地方,現在就是奉旨辦差,是皇權特許,先斬後奏,先槍斃再調查,保證沒有一個冤假錯案。
而這個顯陵,屬於皇陵,顯陵裡有誰呢,是嘉靖皇帝的父親朱祐杬和他母親慈孝蔣皇后的合葬墓。
朱祐杬生前的最高身份,是藩王,但是他兒子嘉靖把他追封為了皇帝,還把朱祐杬的牌位搬到了太廟裡,讓他和歷代先帝一起吃冷豬肉。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朱祐杬也是皇帝,而且還是具有封建正統性的帝王,只不過他這個帝王是追諡的。
冒犯皇陵,那就是觸怒聖心,蔑視天威,那是死罪。
這個朱祐杬是嘉靖的父親,嘉靖之後的皇帝是隆慶,那麼朱祐杬就是隆慶的爺爺,而隆慶之後就是萬曆,所以朱祐杬更是當今天子的曾祖父。
皇帝太爺爺的陵墓,你一個當太監的,你都應該跪著進去,但是陳奉牛的很,他帶來這三五百號人,不是來掃墓也不是來祭奠的,他是來打劫的。
一行人開啟顯陵大門,湧入墓室,幾分鐘時間,墓室裡無數金銀財寶那是被洗劫一空。
這行為,實在是令人咂舌,因為這膽子也太大了。
盜墓本來就是嚴重犯罪,你竟然還敢光天化日,明目張膽的洗劫皇帝太爺爺的墓,咋的,你的九族活的太安穩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一切,還要從一個叫做徐鼐的人開始說起。
三年前,也就是萬曆二十六年,湖北地界有個盜墓賊,也就是這個徐鼐。
徐鼐這大半輩子吧,運氣不好,他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幹盜墓的行當了,但卻從來也沒碰到過什麼大墓豪墓,每回下墓掙得還沒有賠得多,可以說他是這個行業裡混的極為不好的小卡拉米。
但是,就在這一年,他水逆退散,運氣爆發,竟然讓他挖到了唐朝宰相李林甫夫人的墓葬。
李林甫,他是唐玄宗時代,在位執政時期最長的宰相,一時權勢無兩,他夫人的墓葬何其豪華,那也就可想而知了。
果然,徐鼐挖啊挖,挖啊挖,讓他在墓葬裡挖到了不少的黃金,具體是多少,這史書沒有記載,但是讓徐鼐吃喝嫖賭,讓他揮霍一輩子,肯定是夠了。
這個徐鼐有錢了,他就開始花天酒地,出入各種高階消費場所,而且往往是豪擲千金。
徐鼐沒發跡之前,有個狐朋狗友,名字叫做漆有光,漆有光一看昔日兄弟發跡,就想著找徐鼐要兩個錢花花,沒想到徐鼐不認舊友,把漆有光是一頓臭罵,趕走了。
漆有光來氣啊,他尋思好小子啊,有錢了就不是你了,於是他一直就對徐鼐是懷恨在心,後來有一次偶然得知徐鼐的錢竟然是盜墓得來的,他二話不說就把徐鼐給告發了。
就這麼著,徐鼐被湖北地界官府逮捕,可就鋃鐺入獄了。
徐鼐被捉住的同時,這個叫做陳奉的宦官正好也在湖北,他是萬曆皇帝派下來的,而萬曆皇帝派他下來,目的就是引其為爪牙,讓他在民間替自己斂財。
明神宗萬曆皇帝朱翊鈞,花錢非常狠,保持窮奢極欲的帝王生活,要花錢,重建富麗堂皇的宮殿,要花錢,給媳婦鄭貴妃買化妝品,那也要花錢。
國庫裡的銀子不夠用,皇帝靈機一動,他把自己身邊得力的宦官都派到地方,一來讓他們在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各個礦場上去收取礦稅,比如你開金礦,開銀礦,那你肯定就有錢,皇帝就派宦官到各個礦場上去收錢,二來,皇帝還讓這些宦官們到民間遊歷,自行尋找礦脈,然後組織當地官府開挖賺錢。
想法很美好,但是問題是,宦官們生來只會伺候皇帝,而且他們往往文化水平極低,更不懂的堪輿之學,茫茫天下何其之大,你讓他們到哪兒去找礦脈?
所以,很多宦官們苦於挖不到礦脈賺不到錢,所以他們就要另外想別的法子。
陳奉剛到湖北,就聽說盜墓賊徐鼐落網,於是他聞著味就來了,因為他屬實是皇帝的欽差,權力極大,所以他毫不客氣的介入了湖北當地的司法流程,想要把徐鼐挖出來的黃金審出來,算作自己的工作業績。
陳奉得到的訊息是,徐鼐從李林甫夫人的墓葬中得黃金萬兩,但是他好一頓折騰,甚至到最後都把徐鼐給打死了,也只搜刮出三千兩黃金。
三千兩也不少了,但是問題是,陳奉為了邀功,早早就向萬曆報告了自己從民間盜墓賊手裡截獲黃金萬兩的訊息,結果自己一頓折騰只得到三千兩,剩下這七千兩的缺可怎麼辦?
陳奉沒辦法,他只能是瓜蔓抄,各種羅織罪名,把徐鼐的親朋好友全都抓了起來,誣陷他們是徐鼐的同謀,然後是一頓敲詐勒索,嚴刑拷打,最終又得到了兩千兩黃金。
但是,還是不夠,離一萬兩還差一半。
陳奉是個機靈鬼,他眼見從活人的身上是賺不到什麼錢了 ,於是又打起了死人的主意。
他尋思,這徐鼐盜的是李林甫夫人的墓葬,一次就有黃金萬兩,那除了黃金之外,說不定還有什麼別的好東西。
所以,他立刻派人重新下到墓裡探察,這回去的人比較多,不僅有錦衣衛裡的千戶,官府的衙役,甚至還有幾個學者隨行。
大家下到墓裡,還沒等翻箱倒櫃的找財寶,幾個學者立刻發現了不對勁。
他們看到,墓室中豎立著一塊石碑,上面記載著墓主人的生平,學者們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墓根本就不是唐時李林甫夫人之墓,而是南宋呂文德夫人的墓。
陳奉沒文化,他就問吶,說呂文德是誰啊?
學者告訴他,呂文德是南宋名將,抗擊蒙古多年,是個英雄。
陳奉一聽樂了,這是大官兒,肯定有錢啊,那就趕緊給我挖吧!
可憐一幫學者,苦口婆心的勸阻陳奉,說這是古來名人先賢的陵寢,不能叨擾,盜掘於情於理於法都不對,結果陳奉全當耳旁風,很快就把陵墓給洗劫一空,總算是湊夠了萬兩黃金,如願交差。
有這麼一回,陳奉可就算是嚐到了甜頭了,他還收什麼稅,開什麼礦啊,這事兒來錢多快啊,所以他乾脆專門組織起一支盜墓隊伍,又聘了不少懂風水的方士,開始堂而皇之的在湖北地面上肆意的盜掘陵墓。
明朝對於盜墓的處罰,相當之嚴厲,大機率死刑,小機率流放三千里,當然流放和死了差不多了,因為一般都會死在路上。
但是,陳奉是誰?他是御馬監出來的,是皇帝的欽差,《大明律》在他面前就是廢紙一堆,別說他本人十分囂張,湖北當地的官府也沒有敢管他的,所以不過幾個月時間,他就盜掘了一百多座墓葬。
這些墓葬,上到春秋戰國,下到唐宋元明,全被陳奉給挖了個遍。
可憐這些墓主人,原本肅穆莊嚴的墓室被挖了個底朝天,更有甚者,棺材板都被拿走,落得個暴屍荒野。
陳奉這回是賺大發了,而且他膽子也越來越大,大部分盜墓所得他上繳皇帝,但他自己也要留一部分中飽私囊。
要知道,陳奉帶領的可是官兵,他的行為太野蠻,太直接,太露骨了,而且,他還不僅僅是有盜墓這種惡行,他平時生活做派也非常不好,是橫行民間,欺壓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動輒直接就開槍,多少無辜百姓是被陳奉迫害至死。
湖北地界的官員們,那也是有良知的,湖北兵備僉事馮應京實在是看不過去了,於是直接向萬曆皇帝本人傳送奏疏一封,彈劾陳奉數十條惡行。
結果,陳奉一看馮應京告自己,他也參了馮應京一本,說馮應京阻撓皇命,耽誤自己工作,萬曆一看馮應京這不是明擺著阻攔自己派宦官在民間給自己掙錢嗎?二話不說就把馮應京貶職三千里,到邊疆去做了雜役。
有這樣血淋淋的教訓,誰能再管?誰敢再管?
而陳奉,則可以說是越來越狂了。
萬曆二十九年,陳奉帶隊又來到了湖北的棗陽。
到了棗陽之後,陳奉立刻把當地縣令王之翰叫來問話,詢問他,你管轄的地界兒有沒有什麼大墓。
王之翰素來痛恨陳奉的不法行徑,於是冷笑著說,湖北的墓都被你陳公公挖沒了,要說倖存的大墓,那也就只有顯陵了。
顯陵,就是萬曆太爺爺朱祐杬的陵墓。
王之翰這麼說,很明顯是在笑話陳奉,你陳奉整天盜掘先人陵寢,無法無天,現在到了棗陽,你還手癢,難道你還敢盜掘皇陵不成?
王之翰沒想到,陳奉還真敢,還沒等王之翰反應過來,陳奉就把顯陵炸開,盜掘了個底朝天。
在自己管轄的地面上盜掘皇陵,王之翰可以說是氣瘋了,他把陳奉罵了個狗血淋頭,並且明明白白的告訴陳奉,自己一定會向皇帝參他一本。
結果,陳奉只說了兩個字:隨便。
果然,後來王之翰上疏彈劾陳奉,萬曆又開始偏袒起陳奉來,不僅沒對陳奉進行詳查,反而把王之翰罷官下獄了。
沒天理啊,這真是沒天理。
但是,陳奉虐民如此,必然也會激起百姓們的反抗,所以不久之後,湖北百姓就發動了一場直指陳奉的民變。
老百姓們把陳奉的府邸圍的是水洩不通,更把陳奉的諸多黨羽圍堵抓獲,然後亂拳打死。
百姓們憤怒了,他們和官兵們戰作一團,甚至把官府的轅門都一把火給燒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更多的大明官員們看不下去了,他們紛紛向萬曆皇帝上疏,檢舉揭發陳奉的惡行,要求皇帝趕緊把這個害人精給弄回去。
百姓們恨的咬牙切齒,但也無可奈何,只能是看著陳奉大搖大擺的回了京師。
百姓拿陳奉當仇人,官僚們為陳奉的行為所不恥,但在萬曆皇帝的心裡,陳奉可是個大好人。
因為,陳奉在湖北多年,搜刮了無數的財寶,最終可都落入了萬曆的私囊。
但,多行不義必自斃,陳奉這麼多年來的惡行,早晚藏不住,檢舉揭發他的官員越來越多,他那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人的惡行都逐漸被揭發了出來,按道理說,陳奉死一萬次都不過分。
但是,萬曆皇帝不為所動,他對陳奉始終持偏袒態度,直到,某一位官員終於抓住了皇帝的心理,額外又上了一封奏疏,別事不談,只說陳奉為陛下收錢,他在民間收十塊,只給你九塊。
萬曆當時聽完就紅溫了,立刻把陳奉貶為了皇宮裡最普通的雜役。
陳奉,倒臺了。
但是,陳奉雖然倒了,可當年正義執言的馮應京和王之翰卻被皇帝徹底遺忘了。
馮應京多年之後才被開釋,而王之翰更慘,他始終沒能出來,最終死在了監獄裡。
萬曆啊萬曆,他是多麼的愜意,他不上朝,他不勞動,他也不思考,他每天只知道斂聚錢財,在他看來,只要有錢,自己就是安全的,只要有錢,帝國就仍然由自己支配。
當他從奉天殿上遠眺時,他發現,古老而莊嚴的皇家宮殿威嚴矗立,他發現,疆域廣大的天下在他眼前。
什麼黎民百姓,什麼正義邪惡,一切都沒有自己此時此刻那輕鬆愉快的心情重要。
可他不知道,王朝並非一日所建,但卻能在一夜之間崩塌,儘管他擁有漫長的四十八年執政生涯,可上天留給大明王朝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萬曆死後二十四年,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