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以為世間所見萬物,也不過是略有差異的草芥,所以我根本不屑於出門看山看水,認為山水之間,無非塵土。
用修行者的話說,看山不是山,看山不是水,萬物如此而已。
尋的是一個本真。
登臨峨眉之巔,站在金頂的“十面普賢菩薩”像前,我甚至笑話世人怎麼把普賢菩薩塑造得這麼怪異:一個身子十張臉,臉還設定的高低不同。這是怪物嗎?世人不知道普賢菩薩也是人嗎?
我打算抽身離去,因為這不是普賢菩薩,這個塑像只是眾生對菩薩的想象和期望。
可能我的想法太過於自大,峨眉山懲罰了我:金頂駐足一個小時左右,在山風吹拂下,我感冒了。
渾身難受肌肉痠痛,尤其頭痛的厲害,太陽穴突突的跳。
即便認為塑像可笑,但是這也是普賢菩薩,我忍著痛朝塑像拜別,拜的是那個慈祥莊嚴的菩薩。
我揹包裡是有藥的,但是我認為我當著菩薩的面吃藥很不合理,於是掙扎著走向回程。
天色已晚,我拿著電筒搖搖晃晃的走著,身邊陸陸續續有上山下山的人交錯而過,沒有人知道我生病了,大家要麼在去朝拜菩薩的路上,要麼在朝拜完畢心滿意足回家的路上。
下行走到太子坪,我走不動了,身體狀況不允許我繼續行走,山上天氣多變,露宿也許會加重我的病情,我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要一點熱水吃藥,好好睡一覺。
太子坪是有住宿接待的,我上山的時候看見了招牌。我去做住宿登記的時候才知道這是太子坪寺廟自己的接待客房,而且住宿費用低的讓我無法相信:只要15元一晚。
這是我在成都市找遍大街小巷都沒有的價格,更不用說峨眉山其他地方動不動上百元一晚的酒店。
登記的人見我這麼吃驚,也只是淡淡的說寺廟晚上有供燈晚課,可以跟隨這裡的和尚一起去唸經修行,他們已經開始了,要去的話可以現在去。
我問他要了點開水吃藥,並對他說我生病了,可能參加不了。
他沒有堅持說其他的話,把我領到了住處。
三張木床一間房,被子乾乾淨淨,其他兩張床明顯有人住,但是人不在。
登記的人對我說同住的人去供燈了,在這裡只要會背《心經》可以免一半的住宿費。
我迷迷糊糊地跟他說我會,300字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會,我休息好了我去找師傅背誦。
他說身體好了明天早上可以找師傅去背誦,今天的齋飯時間過了,但是明天早上有供應,就走了。
我吃藥睡下,心想明天要背《心經》,拿出來看了一陣,疲累加上感冒,不多一會迷迷糊糊睡著了。
大概夜裡10點左右,我感知到房間裡來了人,睜眼一看,兩個俗家打扮應該是舍友,一個身穿絳紅僧袍,應該是這裡的出家人。
掙扎著起來和他們打招呼,並向師傅稽首合什行禮,說了聲“大師好!”。
出家師傅微笑著過來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額頭,說有點發燒呢,不過不礙事,就是點風寒。
估計是宿管人員告訴他我的情況的,所以他就過來看我了。我心頭暖暖的,這位師傅的微笑看不到一絲虛偽,伸手摸我就像摸自己的家人一樣,自然而然。
他看到了我枕邊的心經,問我是不是對佛法感興趣,我紅著臉粗淺地和他交流了一番,他說我沒有實修,所得雖然高遠,也不過是無根之木,沙堆建樓,抗不了風雨的。
我心頭一動,想的是立即納頭下拜馬上請師傅度我,我要拜師出家修行。
但是一看旁邊有倆舍友呢,復一想這是不是太影視橋段了,而且自己再次入紅塵的心已經在前兩天因為種種原因定下了,豈可再次動搖?(事見前篇)
閉目止心一瞬,對師傅說謝謝師傅教誨,並未假裝“與佛有緣”再行請教。
師傅卻彷彿已經洞察了我的心機,依然慈祥微笑,告訴我們同宿的三人:“明日四點左右主持要帶大家誦經做早課,希望都去參加一下,之後有早齋可以吃。”然後交代我靜心休息,就離開了。
我竟然鬆了口氣,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恐怕是我這空有境界而無修持的“相”被看破的尷尬吧。
強打精神和舍友聊天,他們倆以為我是大學生,得知我不是,而且只是一個技校畢業的普通人,言語間也就淡了一些。
過了十來分鐘,剛剛那個師傅又來,對我說他準備了一點泡腳的藥,讓我去泡一下,感冒就好的快了。並告訴我說薑湯在他們這裡沒有,姜是葷物。
我隨師傅去泡腳,路上小心翼翼地問師傅法名,師傅說叫永尊,寫出來也許是勇尊吧?我沒有多問。
泡腳用一個木盆,我這輩子都沒有用過木盆洗腳泡腳呢!裡面已經被師傅放了些中草藥。
師傅讓我泡著,告訴我泡完腳把木盆收拾了立在牆腳即可,就離開了。我心頭一熱,差點想第二次拜師。
泡完腳我回宿舍,兩位舍友已經入睡,我輕手輕腳上床躺好,沒有打擾到他們。太子坪寺院的宿舍是沒有鎖的,這小細節我一直都記得,太子坪也是整個峨眉山最樸素,甚至可以說是最窮最寒酸的寺院,並不像其他寺院一樣要麼高簷大屋金碧輝煌,要麼雅巧有致,我也一直記得。但是就這麼一個門不上鎖的貧窮寺院,卻充滿著佛家的慈悲。
果然早上四五點左右,我的舍友就起來去參加早會了,這時候廟宇中已經傳來了僧眾的誦經聲和木魚聲。
天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來,綿綿密密,空氣非常潮溼寒冷。我也睡不住了,索性起來跟隨他們去參加早課。
在佛堂上香不要錢,這是太子坪寺院和其他地方不同的又一個特異之處,其他地方基本上也不要錢,但是相隔不遠總有賣香燭的店和人。
早課完畢天也亮了,在齋堂吃了早點,好像是紅薯稀飯,舒坦!我感冒完全好了,只是嘴皮被燒破了一點。
並沒有任何人讓我背誦佛經,可能他們忘記了,在這住的人也是比較多的。我經過住宿登記處回宿舍,發現宿管已經換人了,是一個大姐。
天雨不停離開不了!我這才發現我沒有買傘確實不太好,總不能頂著我那塊四平方的塑膠油布到處走吧,花花綠綠的,怪難為情。
我想去找永尊師傅,特別想告訴他我感冒好了,也不想說其他的東西,但其實自己心裡頭還是想找一份機緣吧!可惜直到我離開峨眉也沒有見著他,連早會也沒有見著,估計是去辦什麼事去了吧,有些遺憾。
很沉悶,我順著寺院廊簷到處走走,主要是看楹聯碑刻這些東西。
太子坪的一幅對聯也吸引了我:如來境界實無邊際,普賢身相猶如虛空。
對聯是李叔同所作,並不執著拘泥於聯律,我會意瞭然,想起昨天在金頂參見普賢菩薩的“十面金身”,自己當時所想和這幅對聯微微契合,也有一點點明悟。
吃完素齋中飯,雨也停下了,我去寺院各處恭恭敬敬上了香,離開。
前幾天刷影片看到有網友說現在峨眉山太子坪主持已經是永尊禪師,心裡為他高興。
這次下山的路線做了更改,我不喜歡走重複的路,選擇的路線是金頂——太子坪——雷洞坪——華嚴頂——息心所——萬年寺——白龍洞——清音閣——五顯崗——山腳。
雷洞坪到華嚴頂的路不陡峭,稍微平緩起伏不大,我走了四個小時左右,到華嚴頂已經是下午的三點多。
到華嚴頂又是起大霧,周圍一片朦朧,看華嚴頂的地勢,原本景色應該非常的好,可惜無緣得見。
原本打算下山也用兩天時間,而且心頭選定的住宿地就是華嚴頂,但是在華嚴頂溜達時候看了華嚴頂寺廟的歷史沿革,打消了我的念頭。
華嚴頂在清朝以前應該是道家的修行之所,叫做“玉皇亭”,後來被佛家改建成了佛教寺院,才叫這個名字。
果然是“天下名山僧佔多”啊!
由道改佛中間發生了什麼,我們已經無從知曉了,聯想到武俠小說裡的“峨眉派”,我不禁腦補了一段兩派爭雄最終峨眉派以大壓小,勝出之後十八年又被無情嘲笑的情節:道士被打敗含恨離開峨眉山,佛教在這裡志得意滿修建了寺廟。然而十八年後,一位年輕道士翩然而至,原來他就是被打敗的道家傳人,他再挑峨眉派,在華嚴頂負手而立三日,戰遍峨眉高手無人能敵,獨立峰頂,白衣勝雪,問峨眉眾人:服還是不服?竟無一人敢應聲。
最終撫琴高歌曰:
“莫道峨眉曉月清,如今只我一人明。
千峰照盡高低處,誰在青雲路上行?”
歌罷將琴豎在石上,一掌擊下,那琴竟然入石一十八寸,分毫不差,峨眉派眾人愕然而驚,方知三日的比試,對方並未狠下死手。青年道士一聲清嘯,轉身而去,從此江湖只剩傳說……
我亦哈哈大笑,振衣回身,且當自己是那年輕道士,下山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