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天咱們說一說邢岫煙姑娘的婚事
這件婚事中最大的疑團莫過於她的準大姑子薛寶釵對她說的那一句:“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
這話乍一看沒毛病,畢竟我們都知道薛蝌是送妹子來京城嫁人的,妹妹的婚事還沒完,他不方便辦自己的婚事。但是隻要一細琢磨就完全不對勁了,古代講究長幼有序,薛寶釵對邢岫煙說這話的時候,作者還特意先鋪墊了邢岫煙典當棉衣的劇情。
既然薛蝌這當哥哥的訂了婚,準嫂子邢岫煙處境又如此艱難,那哥嫂先完婚再嫁妹子,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可薛寶釵為什麼又十分為難的對邢岫煙表示:“如今倒是一件難事”呢?咱們就詳細來分析一下邢岫煙和薛蝌的婚事,這件事兒一開始其實就是個圈套,背後更是有太多“計中計”、“局中局”。
一、薛姨媽的算計
話說邢岫煙和薛蝌的婚事是薛姨媽主導,可以說是十分的主動了。書中是這麼寫的。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便欲說與薛蟠為妻。因薛蟠素習行止浮奢,又恐糟塌人家的女兒。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的夫妻,因謀之於鳳姐兒。
這段話其實大有玄機,我們可以從中得到這麼幾個資訊:1、薛姨媽看中了邢岫煙家裡窮;2、薛姨媽本來是準備把邢岫煙說給她兒子薛蟠為妻的;3、薛蝌是薛姨媽靈光乍現發掘出的一個備胎;4、薛姨媽不敢直接自己和賈府說這件事。
這也容易理解,薛姨媽雖然是伯爵府出身的人,但畢竟嫁給商賈人家多年,如今雖然還是個富婆,但在賈府一群豪門貴婦的對比下也是難以神氣起來。雖然仗著孃家哥哥做大官,姐姐王夫人當主母,扯著“金玉良緣”的幌子,利用豐美嫵媚的女兒寶釵出盡百寶攻略賈寶玉多年,也沒有成效。
不只是賈府長輩們不搭腔,就連當事人賈寶玉也是和林黛玉越發的情比金堅,被丫鬟紫鵑一句戲言就立刻嚇的死了一半,王夫人都沉默了,薛姨媽哪裡還敢嘚瑟呢?
於是呢薛姨媽只好退而求其次,薛寶釵的婚事暫時沒指望,那就讓薛蟠上吧。可是薛蟠此人紈絝荒唐不說,還是個揹著人命官司的黑戶,就連賈府裡最怯懦的庶出小姐賈迎春他也高攀不起,人家孫紹祖好歹也是個官宦世家子弟,襲職兵部侯缺,算起來也是一個有前途的武官,他人品不好是另一碼事。
那薛姨媽就只能從賈府庶支或者賈府親戚裡找個女孩兒。偏偏她眼光還挺高,大約只能看的上像喜鸞、四姐兒這樣的賈府旁系女兒,但是這些女孩兒連賈母都格外看重喜歡,薛姨媽只要不傻就知道這是賈母留著將來往外聯姻的。而且賈府庶支旁系的老嬸子們也都不是善茬,比如璜大奶奶那樣的,怎麼可能願意把女兒嫁給薛蟠呢?薛姨媽沒得蹭一鼻子灰,多沒臉呀!
李紋、李綺這兩位姑娘模樣也是極好的,又是書香門第,比起端雅穩重未必不如邢岫煙。但薛姨媽更不敢開口,因為李家這樣世代書香清流人家,格外講究在士族中的清高名聲,更難跟商賈之家聯姻。
就連邢岫煙,薛姨媽也不敢隨便開口,因為邢家雖然如今家道沒落,窮到租廟裡的房子住,窮到舉家投親告友,但至少人家還有個邢夫人是一品誥命呢!邢家的女兒就算窮的沒嫁妝,養在家裡當老姑娘,也是不能隨便下嫁的,現成的就有兩個例子,邢夫人的二妹妹家裡也過得艱窘,想來也是嫁到了門當戶對的破落戶家裡,三妹妹至還今待字閨中,事實就是一品誥命的妹子也難嫁。
書中說薛姨媽看準了邢岫煙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釵荊裙布”這個詞常看古代小說的讀者應該比較熟悉,這一般是形容村姑村婦的。所以在薛姨媽眼裡,應該是覺得邢岫煙家這一房頭足夠貧寒缺錢,好拿捏,勝算大,這才下定了決心,去找王熙鳳商議。
她這個舉動就很奇怪,王熙鳳可是個小輩,薛姨媽客居賈府,就算求親也該先和王夫人這個主母姐姐商議才對,但是她並沒有。只能是因為薛姨媽也知道王夫人和邢夫人關係比較緊張,這事兒要託王夫人大概是沒戲,邢夫人可能直接就不願意,她的算計就全完了。
這也是書中薛姨媽頭一次主動求助王熙鳳,我們差點兒就忘了她們可是親姑侄呢!王熙鳳聽了之後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歡喜,也不覺得這是一樁良緣,而是愁的不行。
鳳姐兒嘆道:“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這事等我慢謀。”因賈母去瞧鳳姐兒時,鳳姐兒便和賈母說:“薛姑媽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啟齒的。”
《紅樓夢》作者不愧是陰陽大師,這兩句王熙鳳的臺詞就已經把諷刺拉滿,什麼“慢謀”,什麼“不好啟齒”,還要藉口說邢夫人“左性”,無一不是透露出這門婚事不好做成,既然薛姨媽主動,那麼問題就只能出在邢夫人那邊,人家可能不樂意呀。
一向最喜歡攬事賣弄才幹的鳳辣子都為難成這樣,原因無非有兩個:一是薛姨媽家的門楣太低,哪怕邢家已經破落窮困至此,都不一定能夠得著呀。二是薛姨媽在紫鵑試玉的刺激下,終於下決心提出要和賈府結親,擺明了是要最大程度的算計利用賈府一把。
可是王熙鳳她不只是薛姨媽的侄女,王家的女兒,她還是賈府的媳婦,邢夫人是她的親婆婆,這事兒實在不好整,比賈赦要強娶鴛鴦還難搞。
所以,從此處我們也可以推匯出來,王熙鳳這些年對“金玉良緣”是個什麼態度,也可以理解薛寶釵為什麼那麼厭惡這個表姐,因為他們都很自私,各自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利益面前不講親情。試想一下如果薛姨媽來找王熙鳳籌謀寶釵嫁給寶玉,王熙鳳是不是得白眼直接翻上天去,心裡一萬句“做你孃的春夢”咆哮而過呢?
二、賈母的算計
當然了,王熙鳳雖然十分為難也得硬著頭皮去幫忙說這件事,因為如果她不幫忙,薛姨媽和王夫人這兩個蠢蛋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么蛾子,到時候還要拖累她在賈府跟著丟人現眼,在婆婆面前受氣。
好在這件事雖然王熙鳳為難的要命,但賈母卻答應的很痛快,支援的非常徹底。
書中寫:賈母忙問何事,鳳姐便將求親一事說了。賈母笑道:“這有什麼不好啟齒?這是極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說了,怕他不依?”因回房來,即刻就命人來請邢夫人過來,硬作保山。
賈母處事的手段是極高明的,做事效率也是極神速的。她看透了薛姨媽的算計和王熙鳳的為難,但卻樂於順水推舟,把薛姨媽單方面的算計,促成大家雙贏的局面。
她一句“這是極好的事”就給足了薛姨媽面子,也就是給王夫人和王家面子,個人感覺是賈母這些年也被薛姨媽一家子煩透了,被“金玉良緣”膈應的夠夠的,如今見薛姨媽肯鬆口退一步,她是不肯放過機會的。反正利用的是她本就不喜歡的大兒媳邢夫人,以及一個不相干的姑娘的邢岫煙,她幾乎是不關痛癢,可以說是零成本高回報了。
邢夫人對這件事也看的也是透透的,賈母根本就是利用她和她侄女做筏子,來應酬薛姨媽,應酬王夫人和王家的,也給寶黛緩口氣的。
但面對賈母“硬作保山”強勢的態度,她根本不好拒絕,所以作者才寫了邢夫人此處的心理活動是: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錯,且現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賈母硬作保山,將計就計便應了。
作者甚至寫明瞭邢夫人“將計就計”,聰明人之間辦事說話就是這麼方便,都是千年的狐狸,不用玩聊齋,套路麼都懂得,只要是對自己有利的圈套,也不是不能跳一跳。
在這件事中,薛姨媽最該感謝的是邢夫人,如果不是邢夫人足夠貪財吝嗇,她只要說一句:邢岫煙在老家定過親事,這事兒也根本就要做不成。但這就和賈母懶得管迎春的婚事去得罪賈赦一樣,邢夫人也懶得因為邢岫煙的婚事去得罪賈母,何況薛家還有錢,將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是有物質上的好處的。
賈母自然更是懂邢夫人的心思,所以她喊了尤氏婆媳二人來幫忙料理邢岫煙和薛蝌訂婚的事情,特意囑咐:“咱們家的規矩你是盡知的,從沒有兩親家爭禮爭面的。今你算替我在當中料理,也不可太嗇,也不可太費”,這話說的可太有意思了,邢夫人在這件事中應該是沒討到多少便宜的,所以作者只寫“薛姨媽喜之不盡”。
因為賈母要臉,雖然邢岫煙是邢夫人的侄女,但親事是她做主的,總不能由著邢夫人狠狠地敲薛家的竹槓,那樣豈不是丟她的臉?
書中又寫“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無奈賈母親自囑咐,只得應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無非就是薛家給邢家的聘禮多寡的問題唄,有了賈母的那一番叮囑在前,邢夫人也不好過分多要,尤氏可真是太難了。
所以我們看到書中邢岫煙和薛蝌訂婚之後,邢夫人就“欲接出岫煙去住”,這是啥意思呢?看看後面迎春的婚事就知道,訂婚的女兒被接出大觀園,自然是要準備結婚了,邢夫人可不是因為多麼疼愛這個侄女,而是因為要把邢岫煙掌握在自己手裡,這樣薛家逢年過節,包括後面在迎親的時候再有什麼禮品就都送到她手裡去了。
賈母內心可能是一萬個瞧不上邢夫人那點小心思的,所以她拒絕的非常得體大方。
賈母因說:“這又何妨,兩個孩子又不能見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個大姑,一個小姑,又何妨?況且都是女兒,正好親香呢。”邢夫人方罷。
可是邢岫煙住在大觀園裡過得並不好,作者緊接著就寫薛寶釵發現她典當了棉衣,又寫邢岫煙親口訴說在迎春處過得多麼艱難。
岫煙道:“他倒想著不錯日子給,因姑媽打發人和我說,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要使什麼,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能著些兒搭著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個老實人,也不大留心,我使她的東西,她雖不說什麼,她那些媽媽丫頭,哪一個是省事的,那一個是嘴裡不尖的?我雖在那屋裡,卻不敢很使他們,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錢來給她們打酒買點心吃才好。因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前兒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了幾吊錢盤纏。”
可憐的邢岫煙,不止要忍受賈府裡婆子丫鬟的欺辱,還要承受姑媽邢夫人的盤剝。邢夫人居然摳搜到了要奪她一兩月例銀子的地步,不可謂不變態。
或許這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邢岫煙的這樁婚事裡摻雜了賈府、王家、薛家,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等等太多勢力,太多人的利益,他們這一場鬥法,本就是以犧牲邢岫煙為代價的,自始至終根本也沒人在意過邢岫煙的感受。
就算關於邢岫煙的婚事,被很多讀者認為的《紅樓夢》裡為數不多的“良緣”,其實也是完全是一樁包辦模式,書中寫:“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約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多麼可笑,這個如意也是別人以為的如意罷了。如果薛蝌比薛蟠還要垃圾,邢岫煙也根本沒有半點拒絕的權力的。
但更可笑的是,既然這樁婚事,男方女方包括本人和家長都至少打成了表面上的“如意”,可卻硬生生耽擱了幾年之久,明明都在京城,卻一直拖著沒辦婚事,耽擱的理由居然是:薛蝌的妹妹還沒有嫁人!
寶釵聽了,愁眉嘆道:“偏梅家又閤家在任上,後年才進來。若是在這裡,琴兒過去了,好再商議你這事。離了這裡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如今倒是一件難事。再遲兩年,又怕你熬煎出病來。等我和媽再商議,有人欺負你,你只管耐些煩兒,千萬別自己熬煎出病來。不如把那一兩銀子明兒也越性給了他們,倒都歇心。你以後也不用白給那些人東西吃,他尖刺讓他們去尖刺,很聽不過了,各人走開。倘或短了什麼,你別存那小家兒女氣,只管找我去。並不是作親後方如此,你一來時咱們就好的。便怕人閒話,你打發小丫頭悄悄的和我說去就是了。”岫煙低頭答應了。
薛寶釵這段話其實資訊量也很大,她對邢岫煙主要主要傳達了這麼幾層意思:1、我們全家都知道你在賈府過得很痛苦;2、我們全家甚至害怕你在賈府痛苦到生病;3、你要自己調節心情、厚起臉皮,至少留住小命等薛蝌娶你;4、梅家不娶寶琴,薛蝌不敢先娶你;5、實在有困難過不去了,你就找人去求助我。
當然了加上薛寶釵教訓邢岫煙戴玉佩,加上那一句:“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最後這一條也可以理解為:“我就算幫你也幫不了多少的,尤其是錢的事兒,因為我們家也窮了啊!”
所以,邢岫煙的婚事真的是什麼“良緣”嗎?反正我看是不像的。
我們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薛蝌他是一個古代成年的男人,他是已經頂門立戶,算是掌著一個房頭的男人。但從書中很容易就能看出來,薛蝌好像說了根本說樂根本不算。他的婚事直接由伯母薛姨媽隨便就敲定了,甚至不用經過他的母親。並且還是與窮的快吃不上飯的破落世家邢家聯姻,並且還是他哥薛蟠實在是不中用,才輪到他頭上的姻緣。
薛蝌既然斯文俊秀,得到賈寶玉誇讚,像薛寶釵的親兄弟,又透過送妹待嫁,進賈府,給寶玉生日送禮等事,可以看出他必然也是聰明伶俐,讀書知禮的人,他不是一個任人擺佈的木偶傀儡呀!他應該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他應該也想振興家業的,他應該也想靠這門婚事攀上賈府,也是“將計就計”任由薛姨媽為他定了邢岫煙為妻。
薛蝌就算他也滿意邢岫煙本人,也想盡快娶邢岫煙過門,促成聯姻,但是他卻不能這樣做!
因為薛姨媽也好,他自己也好,他們薛家家族也罷,都更迫切需要藉助賈府的力量,把薛寶琴成功嫁入梅翰林家。
因為做成薛寶琴和梅翰林家的婚事對薛家有兩層非常關鍵的意義:
一是可以證明賈府的權勢還能罩得住薛家,能夠掌控梅翰林,以後親戚們也便於互利互惠。
二是可以證明金陵薛家還有足夠的財富和商業價值,能夠保得住當年與梅翰林這樣的清流士族定下的姻親,那麼薛姨媽母子三人在賈府,以後也會更有體面和底氣,“金玉良緣”才有更多的希望,寶釵的婚事也會掌握更多的籌碼。
這才是薛蝌兄妹不顧父親孝期未滿,母親病重,帶著嫁妝進京城,投靠那位也要投靠賈府的大伯母薛姨媽的原因,薛姨媽願意跟王夫人和王家說情接納他們兄妹,並且幫他和邢岫煙做媒的原因。
那麼反之,如果薛寶琴的婚事成不了,那也就證明賈府實在是不行了。薛姨媽和薛寶釵,甚至薛蝌等人都會重新考慮自家和賈府的關係將如何走下去,畢竟麼,梅家可以拖著不娶薛寶琴,薛家也可以拖著不娶邢岫煙,乾脆比一比看誰更丟臉?
或許只有這樣,才好解釋薛寶釵說的那句:“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但只是如此一想,邢岫煙也就更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