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宋教授，53歲
老父老母健在，每逢過年，再遠的路也得回家跟老人團圓。這不小年一過，老父親老母親就天天逼著弟弟影片跟我們通話，問哪一天到家。我被問得沒辦法，就說臘月28就回家。老母親追問俊兒回不回，她說幾年沒見到俊兒，她很想念這個大孫子。這次過年怎麼著也讓她見見，她老了，見一次少一次。
母親的話惹得我差點流淚。我只能跟老母親保證，這次一定帶俊兒回去過年。
可話雖這麼說，但俊兒願不願意跟我回去，我並沒有底氣。
俊兒是我的獨生子，也是母親的從小帶大的長孫，父親母親都很寵他，但這個兒子最終還是被我們養廢了，提起他，我和老伴這兩個大學教授都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這些年回家過年都成了我們的負擔，我害怕親友們問他的情況，更怕親友們在一起談起兒女們那副驕傲自豪的神情。
01
我和妻子都是九十年代初從農村考大學走出來的，後來又讀了碩士，留校當了大學老師。妻子跟我是鄰縣的老鄉，又是同一年到校的，一來二往，兩人互相有好感，就順其自然地戀愛、結婚、生子。
婚後本來我們商量著先不急著要孩子，畢竟我倆都來自農村，家底不豐厚，不多的工資還要往回寄。我們準備先好好地經營事業，存點錢，把副教授評上以後再要孩子。但那時沒有現在這樣資訊發達，我倆啥也不懂，也不好意思問人，不懂得采取措施，婚後第二年兩人稀裡糊塗地就懷上了。
而我當時為了事業上更上一層樓，剛剛考了X大在職法學博士，第二年九月份要脫產攻讀博士學位。得知妻子懷孕，我倆都很著急，想到自己在外讀書，妻子一個人帶孩子辛苦，就想讓她把孩子拿掉，但她有些猶豫，說孩子既然來了，她不捨得不要他。她說她是農村出來的，沒那麼嬌氣，如果孩子出生後，我母親能過來幫忙帶的話，她應該沒啥問題。
我想想也是，在農村，女人生孩子、養孩子確實不算啥。而母親聽說我妻子懷了，又得知我要去讀書，她一口答應過來幫忙帶孩子。
有了母親的應承，我們才鬆了口氣。
妻子一邊上課一邊安心地養胎等待小傢伙的來臨。1997年4月份，她順利地誕下我們的寶貝兒子，我們都叫他俊兒。
最高興的是我父母，這是他們的長孫，寶貝得什麼似的。他們肩負起帶俊兒的任務。
當時大學老師工資低，而我在外面進修，除了基本工資，其他什麼收入都沒有，而我的工資除去我在外面的開銷，所剩無幾。而家裡一下子多了3口人，而孩子還要買奶粉。家裡日子過得緊，我只能專心讀博，爭取早點拿到博士學位。
我老婆是個外表柔弱但內心堅強的女性，為了掙錢養家，她不僅上課，還帶了班主任，週末還在外面做兼職，每天像陀螺一樣連軸轉。幸虧當時年輕，在我讀博的三年，她硬是一個人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個家的負擔。
但這樣一來，她也徹底沒有時間管兒子，小傢伙自斷奶後，連睡覺都是跟著奶奶睡，跟我們兩口子一點都不親。
每次我回家，他見到我只是靠在奶奶懷裡很警惕地看著我，我上前抱他，他還不是很願意。
但當時，我們也沒太當回事，只是笑這小子性格靦腆。
兒子上幼兒園後，我博士畢業，因為博士期間的科研積累，很快就拿到了副教授職稱。作為男人，頂著養活一家人的責任，在高校教師的崗位上，能做的只能在科研上下功夫，唯有如此，才能在職業道路上走得遠一點、順一點。所以，平日裡我一般都呆在實驗室或辦公室，很少在家呆。
我妻子這些年因為主要精力放在教學和賺錢上，沒時間寫科研論文，且只是個碩士，副高職稱遲遲未能評上。她不甘人後，就跟我商量，想也去鄰市（離家近，便於往返）一所名校讀在職博士，導師已經聯絡好了。
我自然無條件支援她。
02
只是這下子，兒子小學四年級之前又在母親基本缺位的情況下成長。
只是當時，我倆都沒覺得會有啥。我們都覺得自己從小在農村父母也不管，不也很健康地長大了，發展得也不錯嗎？
就這樣，兒子小學五年級前，他媽媽忙著讀博，我忙著做科研和上課，爺爺奶奶伺候他的衣食住行。只是每天晚上老師要求在作業本上簽字，我才看看他的作業，問問上課情況。每次都是我問啥他答啥，多一句也不說。當年的小學課程不難，兒子讀書上好像也不是很費力。
直到五年級，他媽媽博士畢業，我父母因為要幫弟弟帶孩子，回老家去了。這個時候，我們才開始真正全面接手管兒子的學習和生活。
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兒子連穿早上起床穿衣服還要人伺候，動不動就發脾氣，吃個早飯，陰沉著臉，搞得家裡烏煙瘴氣的。因為在學校附小讀書，中午也回家吃飯，但經常會突然發脾氣，說媽媽做的飯難吃死了。有一次，他媽媽忍無可忍地罵了他，我看他那犟驢樣，氣得打了他一下。結果，他不哭不鬧，只是砰的一聲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們把門敲破了也不肯開門。
無奈，我們只好向他道歉，承諾再也不罵他打他，他才開門，答應去上學。當天晚上回家悶悶不樂，看他吃飯、作業也算正常，就沒管他。
第二天早上他倒是很乖地自己穿的衣服，但房間裡一團糟，我們也沒敢再刺激他，大家在沉悶中吃過早飯，我上班順道把他帶到校門口。
可九點鐘，就接到俊兒班主任打來的電話問俊兒為啥沒去上學。我一下子呆住了，我明明把他送到小學門口的，這小子跑哪去了？
我們趕緊到處打電話詢問他可能去的地方。這個時候，我們才吃驚地發現，兒子在同學中一個經常玩的好友都沒有，老師說他平時很乖，不惹禍，但也不愛說話，不跟同學玩。
我們猜想他可能要到老家找爺爺奶奶，我們趕緊跑到火車站，小東西正在購票大廳徘徊，他沒有戶口本，不能買火車票。
我和他媽媽有些氣急敗壞，結果兒子一看到我們就想跑，我一把抓住他，他跟我拼命，哭著喊著說我們從小就不要他，只有爺爺奶奶對他好，他想爺爺奶奶，不想跟我們呆在家。妻子聽了當時就哭了。
看他媽媽哭的厲害，他才同意跟我們回家。
這以後，我們哪敢輕易地罵他，只能和顏悅色地天天哄著。我們發現這孩子讀書倒還行，其他的也就由著他。他想吃什麼，她媽媽想方設法給他做，衣服、鞋子髒了，他媽媽也不敢多說，只是哄著他每天換下來幫他洗，他的房間亂得像豬窩，但根本也聽不進說，只能他媽媽代勞。
妻子很難過，我也無奈，只能安慰妻子，孩子青春叛逆期來得早，加上我們從小管得少，爺爺奶奶慣壞了，孩子對我們有隔閡，現在只能順著他慢慢來，不能急。
可這一順著他，就直接把一個孩子給養廢了。他除了會讀書，啥也不會做，也不願意做，就連溝通都不太願意跟我們溝通。
就這樣，在我們的全力服務和緊盯之下，他總算是相安無事地度過中學時代，高考時穩定發揮，考上了一所離家很近的普通本科。
03
我想這兒子上大學了，應該懂事了。
可第一學期下來，他竟然好幾門課掛科，跟老師聯絡，才知道他沉迷於玩遊戲，經常不上課，氣得我差點腦溢血，老婆也為此大病一場。
這個時候，我們才開始痛苦地反省在兒子成長過程中做錯了什麼。我們想盡了辦法想讓他戒掉對遊戲的痴迷，但他無論你怎麼說，都是一副沒聽見的樣子，真正能把你氣死。
後來還是他媽媽說要辭職去陪他，他才說他會按時上課，保證把大學順利讀完。
後來的大學三年半是在我們緊盯之下才勉強畢業。
畢業後，恰逢三年口罩期，但別的孩子不是積極準備考研、考公，就是積極找工作，可他啥也不做，天天以怕病毒感染賴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徹底沉迷在他的遊戲世界。
我們想盡了辦法，罵也罵過，哭也哭過，他都是一副木然的樣子。
我們求著以前的學生給他找了一份工作，他連去試試都不願意去。
我們硬拽著他去看心理醫生，結果他在心裡醫生面前表現得很正常，他說就是覺得這個社會人人都虛偽，不值得信任，他就想呆在家裡做自己的事。可在家，他也是啥事也不做，他的房間亂得像狗窩，衣服如果不催他換洗他能一直穿。
我們想著，就是在家也得學會自己餵飽自己吧，怎不能有一天我們不在了，把自己餓死吧？
於是我們跟他說，今後我們不在家燒飯，到學校食堂吃，他自己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我們這樣做本想逼著他餓了走出家門，自己買吃的，結果他倒好，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後來實在餓了，他就在網上點外賣，後來又買泡麵，天天泡著吃。
我們看他這樣也不是辦法，只好又回來日子照舊。
妻子被氣得嚴重失眠，我也是三高纏身。
我倆說起來還是教育別人的，現在連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真是沒臉再去對學生妄加指點。我們給兒子弄得在職場上一點進取的銳氣都沒了。
尤其是每年一到過年，因為老父母健在，我們肯定得回老家陪老人過年，可兒子死活都不去。每次我們臨走之前只好給他備點菜，讓他自己在家弄著吃。
對爺爺奶奶，我們只好騙他們，說俊兒工作忙，沒時間回來。好在兒子對爺爺奶奶還是有感情，在我們要求下，他會給爺爺奶奶影片拜年。
每逢過年，父母親友都會問我俊兒的工作如何，有沒有戀愛，什麼時候結婚，弄得我十分尷尬，每次我倆就像受刑一樣，只能編瞎話糊弄過去。每次也沒心情在老家多呆，大年初三就會回來。可回來看到兒子那副不思進取的樣子，我們又是鬱悶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不，今年一接到父母的電話，想到兒子也確實好多年沒回老家，兩個老的也確實是見一次少一次，我們就極力做兒子的思想工作，想讓他回去看看爺爺奶奶。
可兒子無論你怎麼勸就是不願意回去，後來我實在沒辦法，就說爺爺奶奶現在身體不好，這麼多年沒見，是真的想他這個從小帶大的寶貝孫子，他才勉強答應回去看看爺爺奶奶。
但他跟我說，在老家，不許親戚們問他工作和戀愛、結婚的事，這輩子他就這樣了。
我推心置腹地問他，是不是也怕自尊心受不了，他不說話，又縮回他的房間打他的遊戲去了。我問他到底幹些啥，他說他打遊戲也能賺錢，不用擔心他，就是我們以後不管他，他也餓不死。可我怎麼可能相信他呢？
題後記：
今天是臘月28日，我們總算踏上了回老家的歸程，穿上新衣服、打理一下的兒子外表看著挺帥的，精神上也沒什麼問題，但我內心很忐忑，不知道這次過年，他能不能表現得像個正常的年輕人，起碼給爺爺奶奶一點安慰。
妻子跟我說，希望這次老家之行能給兒子一點刺激。我們已經約定好不再藏著掖著，讓兒子的情況暴露在親戚面前，無論出現什麼情況，都正確面對。
只希望這次老家之行能喚起兒子殘存的自尊，有勇氣踏入社會。
時至今日，我對他唯一的祈求就是將來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別成天苟在家裡，像個生活在真空裡的人。
古人云：養不教，父之過。兒子這樣，我作為父親，責任不可推卸。尤其是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培養出這樣一個兒子，即使是職業上發展得再好，也難言成功和幸福。可現在已經這樣，除了面對，我又能做什麼呢？#精品長文創作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