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8日,我在新疆喀什,迎來了生命中最親密的人。
我的女兒,糖棠。
底圖來源:圖蟲創意
當產科醫生8年,見證過無數場新生。
但自己孩子出生時,才真正懂得什麼叫恩賜。
結婚4年,我自然流產過2個孩子,緊接著疫情爆發,我忙得天天不著家,耽擱了造人計劃。
一轉眼,我31歲了。
“做媽媽”這個想法,開始在心裡慢慢鬆動,唯有在產房手術時,曾經的種種酸楚才湧上心頭。
來源:電影《女人的碎片》
得知糖棠在天上選擇了我那一刻,我是竊喜的,但很快,脊背就感到一陣發涼——
懷孕前一個月,我崴了腳,拍了片,還不巧感冒...我怕這個小天使,會像那些曾來過我生命中的孩子一樣,重新迴天上排隊找媽媽。
可沒想到,糖棠比我想象中還愛我。
她選擇了留下。
每次做B超,她都教會我放慢呼吸,重新發現生命的奇蹟——
呀,原來人蹬腿這事會讓人喜悅,
呀,原來手有五個手指頭會讓人振奮,
呀,原來打個哈欠也值得奔走相告...
就這樣,糖棠在我肚子裡“住”了285天,產檢一路綠燈。
出生那天,聽她像貓叫一樣的哭聲,逐漸變得洪亮,那一刻,我幾乎忍不住要跟著大哭。
來源:圖蟲創意
就在我以為自己終於透過生娃這場“大考”時,
沒想到,命運卻給我出了一道殘酷的“加試題”。
娃出生15天中招流感
我才知道她心臟血管長“反”了
12月12日,糖棠出生第15天,突然有些輕微咳嗽。
我心裡一凜,不會是被我傳染了“感冒”吧?
我趕緊發信息給老公,他一下班,我們就抱著娃去了醫院。沒想到,這一去不僅查出了流感,還查出了個要命的“心臟畸形”——
大動脈轉位。
來源:騰訊醫典
大動脈,指肺動脈、主動脈這兩條心臟大血管。
它們像一條專屬通道,各自把血液送到該去的地方。
一般來說,有兩條正確通路:
- 把動脈血打到全身的:
- 左心房→左心室→主動脈
- 把靜脈血打到肺的:
- 右心房→右心室→肺動脈
但大動脈轉位,卻是兩條道路的終點互相接錯了:
- 左心房→左心室→肺動脈
- 右心房→右心室→主動脈
來源:網路
這種孩子,一出生就因缺氧身體發紫,一般最好在14天內手術,否則會因為左心室退化而失去手術機會,約90%會在1歲內死亡。
聽到這,我的身體像凍住了一樣,完全無法動彈。
“心臟很不好,趕緊轉院吧!”
我看著醫生一張一合的嘴,想提問,卻講不出一個字。
圖源:丁香醫生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診室的,只記得心裡像一個裝滿水的很沉的皮球,被扎漏了,過往產檢、分娩時的各種細節一下湧出來,鑽心得疼。
那一刻,我居然在“後悔”一件事——
我不該把感冒傳染給糖棠,或許就不會聽到這個結果...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在心裡一遍遍默唸。
突然,我被一個男人“呼”醒:
“這孩子你救還是不救?”
當晚,我在糖棠病床旁哭腫了眼。
她每一聲咳嗽,都像在掙扎,在和我說:
“媽媽,我好難受…”
“媽媽,我不想死…”
科裡一個同事剛好路過,問我發生了啥事,我沒想太多,全盤托出。
不久,我的事情傳遍了科室。
我的主任、深圳援疆醫生曹瑾發了個資訊來,說她認識一位小兒心臟外科權威專家,或許可以試試。
“都是自家孩子,別怕!”
看到這話,我一下繃不住,鼻子一酸,眼淚滾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通陌生電話打了過來,一個男人語速飛快、劈頭蓋臉甩來一句:
我不認識他,但覺得這話像一記悶棍,讓我突然醒悟:
我沒有時間悲傷,我要立刻、迅速、採用所有可能的方式振作起來。
“救!當然要救!”
後來我才知道,電話裡的男人,是香港大學深圳醫院兒童心臟科高階顧問醫生丁以群,很多奄奄一息的先心病孩子,都因為遇到他,才有健康長大的機會。
曹主任可能聽說過,所以,她已先幫我碰碰運氣,“遠端問診”。
老公揹著娃飛了5400+公里
落地連夜心臟“乾坤大挪移”
12月13日,糖棠出生第16天,喀什大風大雪,很多航班都停飛。
老公堅持要我留守在家,讓他和婆婆帶娃去深圳。
我沒有爭,也沒有鬧。
我知道,剛出生的女兒生了病,這個男人只是不能再承受家裡有第二個人垮掉。
12月14日,天氣暫時轉晴。
我終於搶到傍晚飛深圳的機票。出發前刻,我幫老公收拾幾件衣服,心裡不停祈禱:
天氣千萬要穩定,我的丫頭千萬要平安。
糖棠吧唧著嘴睡著了,此時她血氧已掉到60+,分分鐘有危險
傍晚6點,老公發來新動態:登機了。
我走到窗邊,下意識抬頭看看天——
哦,下雪了。
“還好,他們前腳剛走,後腳才下。”
我莫名有點想哭,感恩老天爺眷顧,但又擔心後面危險重重的遙遠路途。
幸好這一趟,總遇到一些善良的陌生人“雲護送”:
起飛前後、中途轉機,深圳醫生一直線上,反覆確認孩子血型、報告、精神狀態,好提前給手術做準備,還特別叮囑,娃路上可能隨時說沒就沒,必須事先紮好留置針,以防萬一。
7小時的旅途,老公的眼睛一刻都不敢離開糖棠,一直緊緊抱著,好心的空姐不時遞來一杯溫水。
12月15日凌晨1點15分,老公發來資訊:
“平安落地。”
我懸著的心放下了大半。
丁以群團隊的張程醫生等一行3人,早已帶著一車子“家當”在機場等候。
有機場工作人員得知一位出生不久的心臟病寶寶要轉運,紛紛主動幫忙“開道”,還說下次,可以直接把救護車開到停機坪,爭取更多救命黃金時間。
凌晨1點半左右,老公頂著兩隻黑眼圈,抱著糖棠一路小跑出站,醫護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們小心接過孩子,輕輕放進保溫箱,查體、監測生命體徵、送院,沒有耽誤1分鐘。
半小時後,糖棠安全到達醫院。
手術室已準備就緒,丁以群醫生即將給她的心臟“乾坤大挪移”。
至此,老公已連軸轉了96小時,完全忘了找住宿。還好,醫護人員貼心騰出了一個房間,讓他和婆婆暫時歇腳。
可那漫長的一夜,無人入眠。
醫生來了一撥又一撥,反覆交代注意事項、問診、簽字。老公坐在手術室前的椅子上,每推出來一個人,都上前看一眼。
終於,我沉默許久的手機,又收到了他的訊息:
“手術成功!”
我彷彿從谷底獲取了強烈的生命力,同時內心的憂傷和愧疚在徐徐瀰漫——
想到孩子還沒一隻小貓大,就要開啟胸口,在草莓大的心臟上動刀,那得多疼呀,真想替她承受!
但小傢伙恢復的速度,很快就治癒了我的心傷——
她哭得有力了,吃奶也從最初的每次20-30ml,增加到100ml,老公晚晚被“折騰”,憔悴了不少。
PICU(兒童重症監護室)的朱力行醫生卻樂極了:
“說明她的身體正在迅速康復,好跡象!”
果不其然。
12月27日,糖棠滿月前一天,醫生說她能出院了。
簡直出乎我意料。
回想這九死一生的15天,就像一場夢,荒誕和不真實。
但一路上遇到的每個人,醫生、護士、航空公司、機場...沒人輕言放棄,每個人都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伸出了援手,平凡人的真情厚意,是如此真實的感動。
這些同樣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寶貴經歷,讓我們更加懂得:
人生無常,幸而還有愛。
來源:香港大學深圳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