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以來口碑、票房連連傳出捷報的《沙丘2》,如今則陸續傳出遭致批評,根據《綜藝報》指出,部分評論表示《沙丘2》未能正確應對原作書籍的中東和北非影響,以及對於西方帝國主義的評論。
其中,批評聲音也指責片中未能讓許多中東和北非演員扮演“有臺詞的角色”,這些批評聲音反對《沙丘2》削弱中東和北非影響力的故事選擇。
顯然,這也跟美國的“政治正確”有著很大的關係。
對此在這裡不做過多探討。
在科幻迷的小說必讀清單裡,《沙丘》絕對能排進前十。
自1965年起所釋出的一系列故事,在科幻史上樹立了一個歷久不衰的地位。
原著《沙丘》的魅力在於它所呈現的世界觀有著非常多的面向,將其歸類為科幻型別,並無法完全概括它所要表達的概念,簡單來說,《沙丘》可以說是一本綜合科幻、奇幻、生態、政治、歷史與信仰的創作。
除了宇宙銀河的基本設定,皇室、宇航公會與各家族間的世仇與利益糾紛;救世主預言與宿命論;反人工智慧與傳統反撲的未來世界,催生出帶有極高心智慧力的角色與組織。
阿拉基斯星球嚴酷的生態環境,更造就了在此極端氣候下,自行發展出一套生活模式的弗雷曼人。
完整的新宇宙社會架構與編年史,細看《沙丘》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以是獨立的主線。
而電影要如何將這些主題結合在一起,詮釋小說中那複雜的維度並予以視覺化,是非常大的挑戰。
超現實主義導演佐杜洛夫斯基為了《沙丘》的拍攝,曾組了一支夢幻團隊,甚至找來西班牙著名藝術家薩爾瓦多·達利來飾演皇帝的角色,他的演出開價高達一小時10萬美金,超高預算與強大野心,極致的抽象藝術風格,加上約14小時的驚人片長,導致沒人敢接手製作而胎死腹中,這段失敗的經歷後來被拍成了紀錄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
此外,《異形》的導演雷德利·斯科特也曾嘗試過挑戰《沙丘》,但在幾番劇本籌劃的過程中便決定放棄,轉而選擇拍攝《銀翼殺手2049》;1984年由大衛·林奇所執導的版本,雖完成拍攝與上映,票房與評價卻慘不忍睹,連導演本人都不願承認自己的作品。
37年後,接下這個難度極高的任務,帶著觀眾與讀者的滿心期待,丹尼斯·維倫紐瓦將帶給我們全新的敘事方式與影視體驗,繼《邊境殺手》《降臨》《焦土之城》之後,這或許將是他的下一部經典。
沙塵飛揚,強光與霧茫,瑰異的音樂響起,收割機隱隱現形——觀看丹尼斯·維倫紐瓦《沙丘》,我們很快就會注意到,與磅礴的寰宇奇觀對比,人類的存在僅僅是銀幕上的一個斑點,隨時會遭受從天而降的星艦輾壓。
讓人背脊發涼的是,這些霸佔天地的巨物,其實都包藏著蠢蠢欲動的人性。
改編自赫伯特的同名科幻史詩,《沙丘》的背景設定在人類能在太空穿梭的未來世界。
一個封建星系帝國裡,各個行星由不同家族統治,但家族之間嫌隙極深,可以想像成《冰與火之歌》的權力鬥爭放大到宇宙規模。
雖說是宇宙級,故事基本上集中發生在盛產稀貴資源“香料”的沙漠星球阿拉基斯。
信奉著皇帝的厄崔迪和哈克南兩大家族為了香料,不惜刀光劍影,而阿拉基斯原住民弗萊人也建構第三方勢力,家族間如魅影一般的姐妹會貝尼·傑瑟裡特則觸發宗教與迷幻色彩。
《沙丘》光是背景設計就驚人地完整,包括人類走向太空的歷史、宇宙的權力與經濟結構,在赫伯特的筆下,猶如一幅迢迢星系的《清明上河圖》。
難以一言概之,但這也是《沙丘》使書迷為之瘋狂的原因。
原著小說的地位崇高,後續更啟發了《星球大戰》《駭客帝國》《第五元素》《風之谷》等多部經典。不過這也產生了一個疑問,為什麼相較於被《沙丘》啟發的作品,大眾卻對《沙丘》本人感到陌生?
或許是因為,沒有人真正把這部作品帶入眾人的視野。
再闡述一遍,早在丹尼斯·維倫紐瓦之前,就有無數人挑戰把《沙丘》搬上大銀幕,屢屢嚐到敗果。第一直覺聯想到的,肯定是現象級導演大衛·林奇鄙棄為一生汙點的最初版《沙丘魔堡2000》;另一個科幻迷該知道的冷知識是,倘若當初雷德利·斯科特沒有放棄籌備《沙丘》,《銀翼殺手2049》或許就不會誕生!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重口味”愛好者,想必記得亞歷桑德羅·佐杜洛夫斯基也意圖以一貫的荒誕怪異重現這部作品,卻因沒有電影公司願意投資而失敗;對遊戲感有研究的人,不容錯過以《沙丘》為原型的電腦遊戲,系列第二作甚至被認為是即時戰略遊戲的先鋒……
然而,無論完成與否,眾多版本的《沙丘》都沒能再現原作者的野心。
《沙丘》改編之難顯而易見,那就是如何在電影的時間限制、鏡頭框架下,把觀眾帶進前所未見的世界觀,又能緊抓錯綜複雜的劇情與角色?
大衛·林奇跟佐杜洛夫斯基對藝術的執迷,讓作品幾乎喪失了說故事的本心,就連近年以科幻改編著稱的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宣佈要開拍時,我們內心多少還是怕怕的:既怕《沙丘》又被一個好導演毀掉,也怕一個好導演被《沙丘》給擊垮。
這座科幻宇宙裡的沙漠,不只讓作品裡的角色深陷險境,在現實層面,也是各種各樣創作者躋身湧上、卻堆滿創作者屍身的一片荒土。
然後不久後,丹尼斯·維倫紐瓦就成功在這片荒土裡站穩了。
《沙丘》一開場,就是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漢斯·季默肅殺但靈性的配樂,隨即億萬沙塵揚起,龐然器械出場,像是要侵吞宇宙般前進。此刻,維倫紐瓦的點題精明,把視角交給女主角契尼對家鄉阿拉基斯的一段自述,架構出故事的骨骼。這也是維倫紐瓦提供觀眾的捷徑,有助於我們避開太繁複的歷史,迅速進入政治惡鬥、資源掠奪的劇情核心。
一般觀眾只需多花點心思便能體會故事的深邃,維倫紐瓦把《沙丘》的輪廓打磨清晰,這並不妨礙維倫紐瓦將自己的美學注入作品裡。我們可以看見幾何形狀的母艦或機械,朦朧中隱隱運作,承襲《降臨》裡威脅性十足的冷色調;而沙漠裡滾動的廢墟邊際,模糊的光影,有如《銀翼殺手2049》裡那片灰橘色天空。
維倫紐瓦對《沙丘》的改程式設計度,不如把改編比喻成“強暴”的佐杜洛夫斯基來得夸誕、侵略性強,我們依然能從畫面的細節中,品味維倫紐瓦的風格展演。
電影裡,足見藝術創作與大眾經典之間的權衡。不只是美學,敘事上,維倫紐瓦聰明地為觀眾抓住了故事的兩大看點:王子復仇記、對異域的窺奇,前者帶我們跟上主角厄崔迪的步伐,從一個連要喝杯水都溫吞再三的王子,如何變成能精準刺擊對手要害的戰士;
後者則充分展演了舞臺阿拉基斯的危殆與美麗:這顆由沙蟲主宰的沙漠星球,視線所及荒蔓無垠,卻孵育出名為“香料”的美物。
在設定中,香料,一種致幻劑,是讓宇航員完成超光速航行的關鍵要素。擁有香料,就等於掌握了整個宇宙的經濟和運輸命脈。
可以說是牽引整個《沙丘》運作的麥高芬,也象徵著“貪婪”的母題。
片中厄崔迪和哈克南兩大家族間的政治惡鬥,演現了人類對貪婪的渴求。
厄崔迪是主流認知中,屬於光明的一派,比如大家長萊託·厄崔迪是電影中形象最正面的角色,當他被剝光衣物、身體呈十字倒臥在哈克南攻佔的堡壘深處時,那畫面致敬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死法神聖超俗。
再說說我們的主角,保羅·厄崔迪,他的惻隱之心反映在乍到阿拉基斯時,對當地文化的敬仰與學習,這也讓他在流亡之際很快就適應險惡的旱土生態;
我們也可以見到他在導師鄧肯·艾達荷為他赴死時,師徒情感的波濤洶湧。
電影的善惡觀較為明確,但也有幾個角色帶出掙扎,像寶愛兒子而多次背離厄崔迪宗旨的傑西卡夫人或是為了妻子不得不倒戈的嶽醫生,他們的存在使作品脫離二元對立,走向更繁複的人性角力。
電影裡,哈克南家族被形塑成十惡不赦的敵方(甚至將哈克南男爵打造成眼鏡蛇般的身形),但如果把視野放得宏觀些,哈克南家族其實大幅度推動了文明的程序,哈克南的貪婪一如現實,是人類求進化的趨力與必要之惡;相較之下,厄崔迪家族一如《風之谷》裡的娜烏西卡,只把武力視作手腕,冀望共生與和諧。兩方皆是揣著自己的本性在搏鬥、掙扎——阿拉基斯星球的荒蕪便完美提供了一個場域,讓觀眾見證兩種理念的絞纏與抗衡。
但無論是你崇尚哪一種信念,相信看完《沙丘》都會明白:沙漠終將吞噬一切。
同屬人類定居宇宙的故事,動畫電影《機器人總動員》講述的是人類過分仰賴電腦而失去自我的警世寓言;
《沙丘》殊途同歸,不像科幻作品常見的未來想象,我們在《沙丘》裡看不到任何一架電腦,卻能從人類自身的演進中,感受到時間的跨度。原著小說提到,人類曾經和思想機器發生大戰,最後人類決定全面廢止其使用,這個舉動看似無稽,後來卻成就人類開闢宇宙的濫觴。
很難想像,這是早在半世紀以前,弗蘭克·赫伯特就預視的人類遠景。
《沙丘》佈置了許多人本主義的暗示:與其仰賴科技或AI人工智慧,不如朝內探尋人類潛在的可能性。在作品中取代電腦的是一種名為“曼他特”的職業,它能夠透過人腦和心智模擬計算機,代為演算龐大的資料;角色間進行戰鬥的,也不像《攻殼機動隊》那樣槍炮橫飛,反倒是刀刃、鉤爪等冷兵器的使用,搭配強健的體格,有著比大多科幻作品更厚實的人類氣息;姐妹會貝尼·傑瑟裡特指明宗教信仰的建立,她們隱身各大家族,透過在暗中操盤家族之間的婚姻,企圖製造救世之子,此外,她們驅策人心的魅音和格鬥技,體現女性的柔美與強悍。
弗萊人這一民族的存在也是人本思想的好例子。他們研發的特殊裝備蒸餾服,讓血肉之軀能在沙漠裡保持充足水份;有如舞蹈一般的行走方式,則是為了避免吸引沙蟲而生。
這裡頭也不乏詩意的表述,比如,從未見過海洋的弗萊人,為什麼有著一雙雙湛藍如海的雙眼?如果說生命誕生於海洋,那麼把沙漠比喻成萬物的衰竭則再合適不過,生死彼此傾軋、也彼此連鎖。藍眼睛襯托出弗萊人的強韌,或許也是赫伯特藉由這個民族,訴說他心中的理想:即使宇宙是一片如沙漠的虛空,仍對生命抱持尊崇。
《沙丘》丟擲了許多人本主義的思考,但又總是在角色即將做出一些“人定勝天”的舉動時,讓沙漠張開大嘴,萬物被沙蟲一口吞噬,隨即風一吹,沙漠恢復原來的平靜——這陣平靜多像是在嘲笑人類:你們再怎麼用力地破壞,都無法對沙漠造成一點傷害。
不少影評人打趣地說,如果丹尼斯·維倫紐瓦《沙丘》早個20年登上大銀幕,或許就能和《指環王》《星球大戰》等作品並列當代的雋永之作。我倒覺得《沙丘》的出現時機非常迷人,想像一下,幾十年過後,我們向下一代詢問他們心中的大眾電影經典,他們會脫口而出的,或許正是丹尼斯·維倫紐瓦《沙丘》,臉上的表情卻跟當年回答《駭客帝國》的我們一模一樣。
電影會繼續,旅程會繼續,就讓我們一起期待丹尼斯·維倫紐瓦會如何開墾《沙丘3》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