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鳥人’多,‘鳥事’也多。”闕品甲在辦公室準備接受記者採訪時,同事問他“闕博士,最近有點忙哇?”闕品甲笑著回覆道。
最近成都觀鳥圈的事的確比較多——1月初剛公佈了2023年成都年度鳥,10天后又釋出了四川盆地越冬水鳥同步調查結果,同時還有常態化進行的公園城市觀鳥測評、成都市繁殖鳥類調查、瀕危物種研究等多項觀測、科研專案。
這群觀鳥人也十分忙碌——他們在城市公園、郊野溼地、高山大川,穿著有點泥濘的運動鞋,大大的遮陽帽遮住臉,身上掛滿了相機、望遠鏡,手上拿著筆記本,觀鳥一觀就是好幾個小時。
觀鳥這項原本小眾的活動,近年來在成都越來越火。觀鳥人年齡、職業各不相同,但都有同樣的愛好——觀鳥。
比如闕品甲,他是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動物保護研究部副研究員;比如和闕品甲一起觀鳥的李路加,是成都市泡桐樹中學初二學生;比如鍾愛猛禽的餘歡,是“在河處”自然教育機構創始人;比如長期參與公園城市觀鳥測評的豆哥,是珠寶行業從業者……
在成都,活躍著上千名和他們一樣的“觀鳥人”,多年來對鳥類持續觀察與監測,向公眾倡導觀鳥、愛鳥、護鳥,促進鳥類棲息地環境改善,保護城市鳥類的多樣性。
闕品甲
“觀鳥圈”的那些事
2024年開年,2023成都年度鳥評選結果公佈——彩䴉以28%的得票率獲選2023成都年度鳥。
成都評選年度鳥,今年已經是第四年。“一開始其實是鳥圈人自娛自樂,大家會回憶這一年的觀鳥故事、寫提名詞,覺得很有趣。”今年提名彩䴉的豆哥笑著告訴記者,前幾年比較隨意,在觀鳥群裡大家接龍投票就算完事,但今年還做了連結發動“圈外人”投票,影響力大大超過前三年。
彩䴉
“年度鳥的評選只是一扇門,希望有更多人透過這扇門瞭解到鳥,瞭解到野生動物,瞭解到還有這麼一群人在做這麼一件事。也許就能在他們的心裡種下一顆‘生態意識’的種子,也許未來就會生根發芽。”豆哥說。
為什麼提名彩䴉?豆哥講述了發生在2023年春季的故事。成都邛崍市東部的一塊藕塘來了一對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彩䴉,不少愛好者甚至專程從省外來到成都觀鳥。“有些人不懂,在晚上為了拍清楚,還打著電筒拍。”豆哥說,為了避免人的行為驚擾了動物,志願者們聯絡當地政府,希望能夠進行相關的保護管理措施。
讓豆哥驚喜的是,當地政府的行動非常迅速,幾天內就將附近的田埂攔住,不允許人太過靠近,過度驚擾動物,並且還樹立了愛鳥護鳥保護自然的長期展牌,宣傳動物保護、環境保護,當地村民還會不定時自發巡邏,杜絕不文明觀鳥。“這件事的價值不僅僅是這隻鳥有價值,還有基層政府、村民的高效響應。因為要保護環境、保護生態環境,光靠志願者是不夠的,還需要政府、市民多方的力量。”豆哥說。
完成年度鳥評選後,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各位觀鳥人正在為2024年四川盆地越冬水鳥同步調查而忙碌。李路加在結束一週的學習後,週六便趕赴邛崍參與調查;餘歡的腳步踏遍河、湖,三天時間數了近萬隻鳥……
據瞭解,越冬水鳥同步調查共有來自觀鳥組織、自然教育機構、科研院所、高等院校、林草部門等協調組織的337名志願者,奔赴四川省13個地市47個區縣的81處調查區域展開調查工作,本次調查共記錄水鳥78593只。
接下來,各位觀鳥人還將持續進行常態化公園城市觀鳥測評、成都市繁殖鳥類調查、瀕危物種研究等多項觀測、科研專案。
豆哥
為什麼成為觀鳥人?
為什麼入了“觀鳥”這個“坑”?一千個觀鳥人有一千個答案,但總歸脫不開“興趣”二字。
為了科研,是闕品甲博士的答案。“一開始其實就是覺得好耍,覺得自己多了一項技能,聽到鳥叫就知道是什麼鳥,覺得自己很厲害。”本來在開玩笑的他驀地表情嚴肅起來,“除了興趣,更重要的是為了科研。”
闕品甲和高山嶺雀
闕品甲長期從事生物多樣性、瀕危鳥種及瀕危物種的保護、科研工作,“要對瀕危物種開展保護,必然要知曉它的基本習性,它有什麼樣的繁殖行為和繁殖棲息地特徵,它的遷徙規律以及非繁殖期棲息地偏好是什麼,瞭解了這些基本習性後,才能進行有針對性的科學保護。”
比如被稱為“雪山怪鳥”的林沙錐,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據估計林沙錐的全球種群數量僅為2500~9999只,已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紅色名錄列為易危物種,與大熊貓處於同一受脅等級。“目前有關林沙錐的種群數量、分佈現狀、生活史規律及受脅因素等方面的資訊極為匱乏。”闕品甲用大熊貓作對比,“對於大熊貓我們已經開展了幾十年的系統性研究工作,對其進行科學保護。但是林沙錐沒有記錄,沒有研究,相當於一片空白。”
“不瞭解,何談保護?”闕品甲說,“因此,觀鳥對於我來說,除了興趣以外,更多是對瀕危物種的保護進行前期的基礎研究工作。”
也有觀鳥人純粹“為愛發電”,全憑興趣觀鳥。
李路加是3年前,在自己10歲時愛上觀鳥的。
起因是2020年5月在浣花溪的經歷,他在水草叢中發現小鸊鷉正在巢中孵卵。“當時就有一種探究欲,於是那一個月時間內,我隔三差五就會去觀察它,看到它的巢中從一枚卵到兩枚、四枚,再到最後孵出幼鳥。”這種孕育過程,讓李路加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在觀察過程中,他也感受到了觀鳥的趣味——幼鳥破殼後,小鸊鷉會將蛋殼銜出巢外,因為蛋殼白色內壁較為明顯,擔心因此被捕食者發現;小鸊鷉的巢建在水上,會看到它們用一根一根水草搭建鳥巢的過程;孵蛋也不只是“媽媽”的責任,兩隻小鸊鷉會輪流換班去孵蛋……“沉浸式感受自然,探索自然,是非常快樂的。”
李路加
發展觀鳥相關產業,是餘歡的答案。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餘歡正在咸陽回成都的動車上,當天他剛完成了一場單日往返1400公里,只為觀鳥的旅程。他將對觀鳥的熱情融入到工作中,創辦自然教育機構,組織觀鳥以及其他野生動植物、昆蟲等相關主題的自然探索、學科融合課程。
“觀鳥可以讓你的世界更開闊,你可以感受到更精彩更豐富更多元的世界。”餘歡說,“生態環境保護、物種多樣性保護等等,不是一句口號,而是要耳濡目染讓小朋友感受到,在他們的心裡紮下這麼一顆種子。”
忘不掉的那隻鳥
每一名觀鳥人都有自己的心中的那隻鳥。
陽陽,是闕品甲2022年在簡陽救助的遊隼,這個名字是他取的,“它是在簡陽被救的,就叫它陽陽,這個名字也象徵著活力。”救助後恢復健康的陽陽,作為成都第一隻戴著衛星追蹤器放歸的猛禽,在邛崍市南寶山鎮秋園村麻布坪被放歸野外。“對其放歸併追蹤,是希望更好地瞭解放歸猛禽的生活節律,以及棲息繁殖等資訊,為野生動物研究和保護提供科學依據。”
在後續的追蹤中闕品甲發現,陽陽在成都度過了2023年春節。隨著氣候回暖,陽陽開始了春季北遷之旅——從成都一路北上,穿過陝西、甘肅、內蒙古和蒙古國,最終抵達俄羅斯,在貝加爾湖畔安頓了下來。9月,隨著高緯度地區氣溫降低,陽陽向南飛越了貝加爾湖,開始南遷。
看到衛星追蹤器不斷更新的位置,闕品甲的心情也不斷起伏:陽陽會再回到成都嗎?
10月13日,衛星追蹤器傳回的資料顯示,陽陽已回到簡陽!“就像是等待遊子歸家的心情,難以形容的欣慰。”闕品甲十分興奮。研究人員在尋找陽陽時,還發現了被它獵殺並帶回的黑水雞,“這充分說明,放歸後的陽陽健康狀態相當不錯。”
叫叫,是豆哥的“老朋友”。叫叫是種類為斑頭鵂鶹的貓頭鷹,是生活在成都市區的穩定留鳥。在前幾年的觀察中都沒發現它築巢孵卵,在2023年卻突然看到它的活動區域附近有了一隻幼鳥。“幼鳥還沒完全獨立,從巢中掉落在地上,狀態很不好。”豆哥便和志願者們救助下這隻幼鳥,並對這隻幼鳥進行了環志,給它戴上了腳環,還給它取名為小平頭。“放歸後我們一直很擔心小平頭,擔心它不能獨立,也擔心如果不能獨立,叫叫會不會不管它了。”
小平頭
而後幾天,豆哥在叫叫和小平頭的活動區域發現了一隻狀態很好的小貓頭鷹,定睛一看,它的腳上戴著腳環,正是小平頭!“後來隔三差五都會看到小平頭,知道它過得不錯,真的很高興。”
還有很多……餘歡的相機裡儲存了無數有一面之緣的猛禽,禿鷲、喜山鵟、紅隼……這些翱翔在若爾蓋草原,掠過龍泉山頂的天空王者,劃破長空,留下驚鴻一瞥的記憶;為了確認紫坪鋪水庫中戲水的鴨子是中華秋沙鴨,李路加四次前往都江堰,終於在最後一次看清楚了它翅膀上的黑斑,那一刻的歡呼李路加將銘記於心……
觀鳥,也是觀自然
觀鳥,關注的不僅是鳥,歸根結底,還是觀的自然。生態環境的保護,是每一個觀鳥人都會談到的關鍵詞。
在觀鳥過程中,餘歡一直在探索這項活動背後人與自然、城市與野生動物的相處之道。
“一個悖論是,人喜歡的公園和鳥兒喜歡的公園,是兩種公園。”餘歡以城市公園舉例,他說,城市公園主要以人的審美和需求建設,比如人喜歡整齊的草坪,方便行走的硬化路面,乾淨的環境,“但鳥兒不是。荒草、野池塘這些自然發展的環境,更適宜它們生存。”
豆哥也提到了這一問題。“新培育的人工草坪,抗蟲性強,沒有野生雜草。但與此同時,沒有原生草籽、沒有小蟲子,本土的野生鳥類就沒有可食用的食物。”樹種也是如此。一些地方在公園中種植的樹木會選擇高大漂亮的非本土樹種,“但本土的植物才能生長本土的果子,才會適宜本土的動物。”
但很少有人能意識到這些領域給野生鳥兒帶來的影響。“我如果不觀鳥,我也不會這麼深入地認識到自然界的環環相扣。”豆哥說。
李路加在彭州觀鳥時,在一座野山上看到很多泡麵、自熱米飯的盒子,堆成了小山。腳下是翠綠的青山,天空中是翱翔的鳥兒,這樣的美景與山上的垃圾形成的違和感讓李路加十分心痛。“還是有部分人沒有環境保護的意識。其實觀鳥、參與戶外活動是培養意識的一個很好的介質,讓人真切地感受自然,比空喊口號,會讓人更有感觸。”李路加說。
闕品甲經常會招募觀鳥志願者參與自己的科研專案,比如越冬水鳥同步調查招募了300多名志願者,環志工作招募了100多名志願者,繁殖鳥類調查也招募幾十名志願者參與。“依靠公眾的力量來開展科學研究,這些我們都歸類為公眾科學。”闕品甲非常高興看到這麼多人願意參與到公眾科學專案中來,“他們不僅在做關於鳥類的科研,同時也在參與自然保護工作。”
“不是自然需要我們,而是人類需要自然。生物多樣性是我們生存的基礎,自然環境的保護是我們每個人的事。”闕品甲說。
紅星新聞記者 彭驚 受訪者供圖
編輯 陳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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